她掀开身上那床打着补丁、又硬又沉的蓝布棉被,赤脚踩在地上。冰凉粗糙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脚边是一个磕碰得坑坑洼洼的白搪瓷盆,盆底印着模糊褪色的红字“先进知青”。盆里盛着半盆浑浊的冷水。她环顾这间狭窄得仅容转身的屋子,除了一张大通铺般的土炕,就是角落里那个破木桌和一个掉了漆的红漆木箱子,上面放着一个军绿色的水壶。
目光扫过炕头,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那里放着一本红塑料皮的小册子,封面上是几个金色的大字:“为人民服务”。旁边还压着一枚小小的、印着天安门城楼的像章。这景象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太阳穴上。
七零年代!知青点!这个只在历史课本和老电影里见过的名词,带着冰冷的铁锈味,猛地撞进她的现实。
她扑到那扇糊着塑料纸、布满裂纹的木格窗前,用力推开。冷冽的、带着牛粪和柴火气息的空气猛地灌进来。外面天色刚蒙蒙亮,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着。远处是连绵起伏、光秃秃的黄土坡,近处是低矮杂乱的土坯房。一个穿着臃肿棉袄、包着灰蓝色头巾的老妇人正佝偻着腰,用一把秃了毛的大扫帚,“唰——唰——”地扫着院里的浮土。院墙角落堆着高高的玉米秸垛,几只瘦骨伶仃的芦花鸡在刨食。
“温医生!温医生!救命啊!” 一个变了调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哭嚎声由远及近,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瞬间割裂了清晨死水般的寂静。
温天一个激灵,几乎是本能地冲回炕边,手忙脚乱地套上那身同样打着补丁、散发着霉味的蓝布棉袄棉裤,蹬上一双磨得发白的黑布棉鞋。她胡乱拢了一把散乱的长发,抓起桌上那个印着红十字的简陋木药箱——这大概是这个陌生身份唯一与她过去相连的凭证。
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脸膛黝黑,布满沟壑,此刻被恐惧扭曲得不成样子。他满头的汗,棉袄敞着怀,露出里面同样油腻的粗布褂子,眼睛赤红,带着哭腔:“温医生!快!快去看看我婆娘!娃…娃卡住了!流了好多血!稳婆…稳婆没辙了!”
血腥气。浓烈的、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在踏进那间低矮、昏暗的土坯房时,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扑面而来,瞬间堵住了温天的口鼻。她胃里一阵翻搅,几乎要呕出来。屋子里挤满了人,大多是女人,脸上刻着同样的惊惶与麻木,窃窃私语像一群不安的苍蝇在嗡嗡盘旋。
“让开!都让开!”温天厉喝一声,强行压下生理的不适,拨开人群冲到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