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袋上仿佛在冒着泡泡，咕嘟，咕嘟，咕嘟，梦幻得不太真实。

夏晓风忘记了自己是如何飘出办公室的，他嘿嘿傻笑着，握着栏杆往前走，脚步一浅一深，好像踩在刚烤出来的肉松小贝上。

——自己是个好学生啊……

他一直以为自己属于“坏小子”那一类，毕竟摆烂了这么多年，毕竟有这么多老师同学作证。

可是，詹老师却认为自己是个“好学生”。

好学生难道不是谭逸那种人吗？

那种成绩又好、学习又努力，老师讲了一遍知识点就能完全掌握，很有自己的学习方法，日程表安排得细致准确，执行力强、认真度高，是学校邀请到期中表彰会上进行学习分享的大佬，是每位家长在饭桌上都会故意谈起的“别人家的孩子”。

他，夏晓风，也是这样的好学生吗？

夏晓风垂着目光向前走，月光落在脚前，他漫不经心地踩着这些银色的碎片，好像踩在一个个音符上，每踩一个，耳畔就会响起树叶的沙沙声。

“不对，我不是这样的学生……”夏晓风喃喃道，身边走来一群抱着练习册去办公室问题的学生，他不经意一瞥，又觉得自己渺小起来。

他比谁都清楚，他并不是这样的好学生，他只是他自己，他只成为了他自己。

詹老师说自己是个好学生，说不定只是开个玩笑，或是安慰下自己，一句话是改变不了他的期末成绩的，也改变不了他仍然具有许多摆烂的事实。

夏晓风看着3030点内卷值，攥了攥拳头。

——但是，既然老师说了我是个好学生，我就再努力一点吧。

行了！就这样！只是随口一句话而已！别想这么多了，也没必要对别人说！我按照我的步调走就行！

夏晓风的步子买大了，走路带上了风。

从教学楼五层涌出的风，吹开了春天的第一朵黄花风铃。

正要转角下楼梯，他看见了谭逸在楼梯口等着他。

夏晓风立马绽开笑容，朝他挥手：“谭逸，你来了啊！”

谭逸只穿了件长袖单衣，双手插在裤兜里，腿显得更长了，往那儿一站，用那副好皮囊摆个日常的表情，就跟个模特似的。

他同夏晓风一起下楼梯，说：“喝茶喝饱了？”

夏晓风“切”了声，说：“那种伺候平民的茶，我这富家少爷怎么能喝得下口呢？不过好在，问题差不多解决了？”

谭逸说：“真解决了？”

夏晓风笑嘻嘻地点头：“嗯！真解决了！”

谭逸：“解决就好，那晚上宿舍里就不会那么尴尬了。”

夏晓风：“……那这估计还要一段时间，刚刚只是口头说了点道理。”

谭逸：“侯志博不是那种说点道理就能‘冰释前嫌’的人吧。”

夏晓风：“我当然知道！所以真解决的是我的‘想法’——我想好了，该怎么帮咱志博哥‘金蝉脱壳’。”

谭逸：“怎么又变成帮他了？你不是想让他接受你吗？”

夏晓风：“你傻啊，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帮志博一忙，他还不得乖乖拜倒我脚下。”

谭逸：“哟，那我等着看戏了。”

夏晓风：“靠！有你这样的吗？不但不鼓励我，还他妈蹲角落吃瓜啊。”

谭逸：“你知道我跟志博没有你跟他熟，我可以不搅这趟水。”

夏晓风：“……你他妈要是换个其他的男朋友早被打死了，也就我能忍受你这‘无情’的面孔。你逃不了，你得帮我。”

两人走出楼梯，回到二楼过道，趴在栏杆上，手肘挨着手肘。

谭逸瞟了他一眼，说：“我怎么帮你？”

夏晓风弯下腰，将脑袋贴在小臂上，他侧着头看着谭逸，说：“我了解到侯志博挺想登上官媒宣传的，人家尽心尽力做学长团可能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但是现在这种环境你也知道，新的社团活动不好做，别说再宣传重点人物了。”

“但是，”他竖起一根手指，勾了勾嘴角，说，“你们文学社有个搁浅了几年的活动，就是做人物宣传的，我问了熊盛云，他说如果有想法，他们可以帮忙尝试一下。”

谭逸说：“你认识熊盛云？”

夏晓风说：“哎呀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可以帮侯志博实现他这愿望，只不过熊盛云说拍摄要我跟他一起参与，说我是摄影社的，应该有点水平。”

谭逸眉头皱了起来，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快：“你跟他一起拍？”

夏晓风说：“我也就口头应允一下，但他说要相机，我相机都是摄影社里借的，自个儿没有，到时候我跟我们副部长联络下，让她帮我替一下，她人可好了，应该没问题。”

谭逸若有所思地说：“是吗？”

夏晓风说：“但是我觉得要做就不能只做这些，不然宣传力度不够，咱志博哥不满意怎么办？我告诉你，我还有其他方法，这个就要你帮我一下了……”

夏晓风将他的其他计划告诉了谭逸，谭逸越听面色越凝重，越听四肢越僵硬，越听脑袋摆得越频繁，越听越觉得这他妈在搞什么飞机。

夏晓风朝他兴奋地笑笑：“怎样，觉得你男朋友还是挺有想法的吧？”

谭逸面无表情地沉默半晌，说：“你要是真能搞成功，我佩服你。”

夏晓风大拇指一指自己：“那你等着佩服我吧！”

快要上课了，夏晓风想着去解个手，谁知谭逸拉回他，眼中藏着看不出的情愫，他说：

“你怎么认识熊盛云的？”

夏晓风最烦有人不让他上厕所，他不爽道：

“怎么认识，就碰巧认识的呗。”

谭逸语重心长道：

“他这人有点怪，少跟他接触。下次你跟他见面，带上我。”

夏晓风挑眉：

“呦呵，你只是我的一个小——小——男朋友，不是我的影子吧。”

他说小小二字时，还将大拇指小拇指捻在一起，做了个弹鼻屎的手势。

谭逸说：

“他总在我面前提你。”

夏晓风刚要进厕所的脚步一顿，他转过头小声道：

“那说明我很有魅力。”

谭逸说：

“我觉得他不怀好意。”

夏晓风：“……”

谭逸揉了揉眉心，说：

“……总之，你少跟他接触就是了。”

过了会儿，夏晓风看着他，淡淡地说：

“你吃醋啊。”

谭逸愣在原地。

夏晓风拍开这化成木头桩子的手，骂了句还不松手，难道你要给我把着鸟啊，便哈哈大笑地进去了，那姿态，颇有种“仰天大笑出门去”的感觉。

出乎意料的事，这“社团人物介绍”项目的启动，要比预料中轻松。

熊盛云没有对接学校，而是对接了曾经接手文学社的老师，老师一看——哟，这项目是我曾见过的，便揣着颗怀旧的心，跟上级领导一说，马上就批了下来。

组织方面，因为是老项目，也有模版可以现成。

就是摄影社副部长李艺琪那边，问这个文学社的项目是不是谭逸也在搞。夏晓风不知为何她这么问，但还是如实回答了：谭逸跟我一起的，那也算吧。

李艺琪听完，立马爽朗地答应了拍摄请求，抗上长枪短炮就出发了。

而这个项目的主人公——侯志博同学，因为是学长团团长，平常表现大家也有目共睹，确实是为师生奉献了许多，成为项目重新启动的“第一个螃蟹”，也得到了组织管理团队和上级的一致肯定。

有时候，那句“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不完全对。天下之大，金子何处？贡在高堂之中，扔在灰垢之中，应有尽有，但能够发光的，总是前者，后者不是因为黑暗，就是因为灰尘，隐没尘嚣之中。

所以，我们的侯志博也不用哭泣，没能得到相应的宣传，并不代表他没有天赋，不代表他做得不够好，也不代表他还做得不够多，只是因为缺少一个渠道，缺少一个照亮金子的光源。

夏晓风故意不把自己和谭逸暴露出来——这是肯定的，要是志博哥知道了，不说吓得抱头鼠窜，也心里直发憷，十有八九不会来了。

活动继续进行着。

幕前，侯志博紧张又欣喜地阐述着自己的学生工作历程，夏晓风在幕后同谭逸比了个拇指。

后期很给力，没过一周，社团人物宣传推文就发出了，同那些“竞赛之星”、“高考学霸”、“企业校友”放在同一个合集里，要多亮眼有多亮眼，但是呢，同样的，要多平凡也有多平凡。

就当两位社团的部长觉得就此收手，将要向两位幕后者索取自己的“回报”时，夏、谭二人还在马不停蹄地进行下一场策划。

夏晓风与侯志博打架斗殴的下一周，南方迎来了春天的回南天，湿淋淋的空气里，阳才二中的生活还在继续，只见那压抑许久、就要被淹没在水气中腐烂的各大社团有了动静。

视频社做了侯团长一期人物纪录片，广播社每天下午都在播放侯团长的光荣工作报告，街舞社这几天跟侯团长跳了场学长团的舞蹈——尽管我们的小胖子笨手笨脚的。

除此之外，还有公益社开始义卖学长团的学霸秘籍，睡眠社、烹饪社开始科普学长团的一日三餐，天文社也在一次同学长团联合的观星活动中，将一颗一闪而逝的流星命名为“伟大的侯团长”，真是狂妄至极。

这一周，学长团的事情宣扬得沸沸扬扬，侯团长站到了众人面前，给足了宣传面子。

但是，学校很快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大手一挥，以“期中降至”为缘由，下令各社团严禁开展任何社团环境，并且再也不给面子了，直接缩减了大部分社团的权力和人手，这轰轰烈烈的“学长团宣传之战”就这样宛如昙花一现地结束了。

闹剧的背后，剩下了荒凉，但荒凉之中，社团中的大家竟久违地感受到了一股热血，这是一股学生自由组织活动的热血，一股宣传真正在做实施之伟人的热血。

社团权力和规模缩减，反倒更激励了人心。

事情总要重归正轨，小风波在阳才二中名为“高考强校”的历史上留不下任何足迹，但毫无疑问，这一届学生，在两位幕后者的推动下，尝到了活动的甜头，这毫无疑问对长久埋在书海中的各大学霸而言，是一次强有力的冲击，披着“学业枷锁”的他们，终于意识到：

在学校宣传的光荣学生推文上，还有一个版块，属于社团人物，而非清一色的学习。

而成为了学生斩断枷锁的那把“明枪”——侯志博，正站在宿舍门前，握住了门把手。

他知道夏晓风和谭逸就在宿舍里。

他抬起头，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