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10日

开机已有十天，黎臻也零零散散拍了几场戏份。

由于在前几天的观察中，黎臻已经事先了解了杨得昌导演的导戏风格，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所以对于杨导不教演员拍戏一事接受良好。当其他的女学生们因此而失落时，她还会出言安慰：“不是因为咱们‘朽木不可雕’，而是杨导就想让咱们表现出最自然的一面。”

黎臻今天要拍摄的有两场戏，一场是小明和小四在片场聊天，一场是小明到《红楼今梦》片场试镜。

先拍的是聊天戏。由于母亲的气喘发作、被雇主辞退，小明决定参加试镜，拍戏赚钱养家。在试镜前一天，小明和小四来到片场，进行了一场敞开心扉的谈话。

“第34场第1镜第1次，action！”

小明和小四从大门走进空寂无人的片场。室内一片黑暗，小四拿出书包里的手电筒，在《红楼今梦》典雅富丽的布景中扫着。

小四率先开口道：“你不是说，要来试镜的话，男朋友会不高兴的吗？”

小明道：“你是不是也因为这样，才怕被人家看到，我跟你在一起啊？”

其实在剧本里，这里的台词应该是：“你是不是因为我有男朋友，才怕被人家看到，我跟你在一起啊？”但是，黎臻故意把台词里的“男朋友”三个字换成了“这样”。在黎臻的理解中，小明并不希望在小四面前谈起自己男朋友的事情，所以在言语中也选择了回避。

小四沉默片刻，道：“我只是不想惹上麻烦。”停顿了一会儿，他又道：“我知道哈尼是你的男朋友。”

小明道：“你还不承认你怕我啊。”

小四不语。

小明突然笑出了声，道：“你这个人真好玩诶。”

小四不明所以，道：“你笑什么？”

小明道：“你是不是听过很多外面人讲我的事？”说这句话的时候，黎臻的口气轻飘飘的，仿佛是不经意地随口一问，但她的眼神却是认真的，暴露出她内心深处很希望知道答案。

小四不答话。

小明从小四的手里拿过手电筒，照向小四，道：“你到底知道多少我的事？”讲这句话时，黎臻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配合着打在小四脸上的光，就像在审讯小四一样。

小四道：“我知道在哈尼之前，你的男朋友是两拐幺（271）的老大，红毛。”

小明道：“还有呢？”

小四道：“哈尼和红毛单挑，红毛死了，哈尼就失踪了。有人说，他躲在南部的乡下。有人说，他早就偷渡去弘港了。后来，还有人说，他在岩西，被人家……砍死了。”

小明道：“还有呢？”

小四道：“大概就这样吧……”过了一会，他又补充道：“还有就是，现在很多人都想追你……可是大家都说你很可怕……大概是怕哈尼回来算账吧。”

小明叹气道：“唉，连你都知道这么多……”讲出这句台词时，黎臻的声音变得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语气里尽是伤感。小四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好学生，本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连他都听到了这么多的风言风语，其他人眼里的小明是什么样子，更是可想而知了。

小四道：“没关系啦，外面总是有很多人喜欢乱讲话。现在我认识你了，就不会跟以前那样觉得……”

小明对他一笑，道：“你好老实啊。”说完，又渐渐敛起了笑容，眼睛望向远处，感叹道：“你这种人，以后会吃亏的。”

这里的处理，黎臻临场做了改动。在原版的剧本里，小明直接以慨叹的语气说出了“你好老实，你这种人，以后会吃亏的”。但黎臻在表演时，先笑了一下。一方面，小明确实被小四言语中的真诚所打动，他不相信外面的风言风语，而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小明，这令小明感到温暖。另一方面，小明又觉出了小四的单纯，他是个天真的、活在幻想世界里的孩子，让小明这种现实主义者忍不住想笑。

小四问道：“为什么？”

小明似乎陷入了回忆，道：“哈尼就跟你一样。大家都怕他怕得要命，可没有人知道，其实他是最老实的人。就是天天不服气，看别人不顺眼，横冲直撞的。我每次想跟他讲，这个世界是不会被你改变的。他每次都跟我吵，他不懂我在说什么，还怪我浇他冷水……”

小明把手电筒从小四的脸上移开，照向天花板，道：“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差不多每天都要吵架。可是，他走了以后，我好想他……常常会想他想到哭……”

这个动作，也是黎臻的现场发挥。在剧本里，并没有写出手电筒的移动，所以光线会一直照在小四脸上。但此时此刻，小明已经不想再审视小四，她已经确认了小四是一个有着赤子之心的人。她陷入了对哈尼的回忆中，但不知道哈尼此刻身在何处，不知道他是否还安好，于是只能将光照向未知的地方。借着抬头看向天花板的动作，她轻易地抑制了自己思念的泪水。

小四道：“大家都说哈尼是为了你，才去跟两拐幺的红毛决斗，是真的吗？”

小明道：“我记得那天，他骗我说他跟红毛已经和解了，其实他是要去跟红毛决斗。临走的时候，他向我笑了一下，像这样……”

小明学了一个哈尼的微笑，正如即将英勇就义的大侠一样。她继续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

“cut！”

这条拍完之后，杨得昌导演照例进行了复盘讨论。非常难得地，他肯定了黎臻的临场发挥，并照着她的表演对剧本进行了改动。在学生演员里，除了‘小猫王’的扮演者王奇赞之外，黎臻是唯一一个得到了杨导表扬的人。

又拍了两遍后，这场戏便过了。道具进来开始布置下一场的景，黎臻去休息区等候，为接下来的小明试镜戏做准备。

*

接下来要拍摄的是小明到《红楼今梦》片场试镜的戏份，也是黎臻的第一场重头戏。

在这场试镜戏里，小明“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表现得极好，给片场的工作人员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也正是通过这场试镜戏，小明展现了纯真外表下的成熟内心。她并不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反而早早地进入了成年人的世界，学会讨好和伪装，懂得如何在社会上生存。

黎臻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自己试镜的时候，选角副导演会让自己先哭再笑了。可惜，自己显然没有小明这种迅速切换面孔、收敛情绪的能力。

为了准备这场戏，黎臻这两天提前对着镜子练习了好久。天生泪腺发达的她，要哭出来是很容易的，但要哭得漂亮还需要一些技巧。就拿TVB著名的女演员黎姿来说，她被称为“爱美神”，不论是静态还是日常戏份都娇俏灵动、光彩照人。但是她表演哭戏的时候，五官却挤在一起，嘴角下撇，显得十分难看。虽然这说明她是真情流露，并非假哭，却难免成为黑历史。

比起电视荧屏，大银幕的放大效果就更是夸张了。如果观众们在电影院里看见的是一张五官扭曲、涕泗横流的脸，怜惜之情想必会荡然无存。所以，黎臻只能对着镜子观察自己流泪的样子，试着去控制眼泪滑落的时机、眉头皱起的程度、呼吸起伏的频率。

除了哭得漂亮之外，由哭转笑也是一大挑战。黎臻是刚入行的新人，还没有学会控制情感表达的技巧，为了哭出来，她必须先想一些难过的事情，让自己沉浸在哀伤的氛围中。而一旦进入了这种氛围中，要再抽离出来，转为欢笑，就十分困难了。所以，黎臻只能事先对着镜子露出真实又甜美的笑容，记下脸颊肌肉的感觉、嘴角的弧度，然后再模仿还原出来。

等布景结束、灯光调整好，试镜戏正式开拍。

“第38场第1镜第1次，action！”

片场里，导演将镜头对准了小明。由于背景虚化，整个显示器的画面上，只有小明的脸部特写。

这是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穿着白色制服的女生。如此朴素的装扮下，却是天然妙目、正大仙容。她的眉头微蹙，眼圈微微泛红，眼眶中蓄着泪，像一往清澈的、荡漾着的池水，迟迟不肯落下。如此楚楚动人之姿，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画面外，传来女副导演的声音：“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你是不是想到一些伤心的事情？能不能告诉我呢？”

小明左眼中的泪滴滑落，在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晶莹的泪痕，没有回答。

女副导演道：“你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讲给我听？”

小明的眼睫微微下垂，似乎有着万语千言，却无处诉说。

“现在可以讲了吗？”

小明抬起了双眼，看向镜头。她眼神里的哀怨几乎要满溢出来，但嘴唇仍然轻抿着，不肯松口。

“好。”

女副导演话音刚落，小明的嘴角立刻上扬，笑了出来。她的笑容灿烂而真诚，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湿润的眼睛也弯出了好看的弧度。她低下头，用纤细的手指抹去了左脸颊上的泪痕。

导演和女副导演频频点头，称赞道：“她可真好，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真自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