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最光阴冰冷的眼刀,明凰也不气恼,“别这么看着我。时间是天地间最公正的存在,你想利用时间,当然也要为此付出代价,只是被惩罚的人不是你,是她。”
“阿澈怎么了?”绮罗生看着她红润的面色,回忆起那次她因控制不住神力而引发的暴乱。难道一直以来她都在强忍吗?
“天机不可泄露。”明凰像个神棍一样故弄玄虚,“你还不如现在磕个头谢谢我,毕竟是我救了她。若没有我插手此事,她迟早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一旦爆发,先不说她小命危矣,整个世界将会陷入真实与虚幻的边界,然后崩溃瓦解。”
听得此话,绮罗生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于是先执着雪璞扇恭敬的向明凰道谢。而另一边的最光阴身子紧绷,过了片刻才如泄气妥协一般向明凰道谢。
“可惜了。小月亮的情劫中的爱别离之劫不在你身上,不然她应该不会受这么多苦。”明凰故作惋惜的朝着绮罗生说道,“你比时间城主家的傻儿子上道。”
“什么情劫。”
清秀的四条长眉快要拧成一团结,好似冥冥之中他与月澈都在被操纵着,聚散离合皆由不得自己,即便强求也强求不得。
“她是幻境之神,本该多情且利用情来制造完美的幻境。却不想情根缺失,生而淡薄,不懂情、不知情。故而在司胤抢夺她神力后,为弥补这一错漏,她需入世经历生离死别等世间之情,才能生出完整情根。
可没想到她生不逢时,此劫亦不逢时。廉庄遇到了逆时计作用下的北狗,而非最光阴。她心悦北狗,北狗却是最光阴的其中一面;北狗喜欢廉庄,廉庄亦只是她的一部分,这样错位的感情让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使得原本简单的劫数变得无比复杂。”
“所以,她若是不被她的母亲催动秘法提早降世,遇到的人应该是最光阴?”绮罗生明白了她话中之意。
有些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让所有人以及整个世界的命运都走向了另一种可能。
“是啊。两个人的事,变成了四个人,你说多复杂啊。”
确实...
“要是算上九千胜,那就是三个人的故事硬生生夹带了六个人,还不算暴雨心奴呢。”明凰冷笑一声,“你们可真够热闹的。”
“这...与我有何关系...”被点名的绮罗生差点没忍住要擦擦自己额头不存在的冷汗。
明凰点了点月澈的小脑袋,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小时候讨厌花月神总是在睡觉的时候来烦她,于是跑去大闹花月庙,结果弄丢了自己的望月锁。神族没有姻缘,只有因缘。若想要结为伴侣,将自己的伴生之物缠上红线奉于姻缘庙的因缘树,就算是成亲。她的望月锁想必就是那个时候掉入了时间城的柜子吧。因为有情劫的关系,红线辨识到彼此的气息,自动将你们连在了一起,又因为她是月神,红线...”她回忆了一下那日花月神抱着她的大腿求她帮忙时说的话,忍不住扶额,“红线吸收了望月锁的神力,从一根暴涨成一堆,把你们都搅成了一团...”
房内寂静一片,只有月澈安稳的呼吸起伏之声。
“...可以换一个花月神了。”最光阴还记得月澈那日差点被意琦行提剑追杀就是因为花月神醉酒“误事”,没想到还发生过更离谱的事。
“确实。”明凰面无表情的表示赞同。
此事虽不是花月神的错,但还是因他而起。
“我倒很感谢他。”绮罗生见她睡得不舒服,挪了脑袋之后披风也跟着掉了,干脆用自己的外套罩住了她,“如果不是他这么一闹,我也不会遇见她了。我很珍惜她这个朋友。”
“哎,所以我说可惜嘛。”明凰见茶杯见底,夜色已深,有些话她该说的也说了,那么此后种种,就交给他们自己吧,“算了,事已至此,先休息去了。”
“最光阴。”绮罗生见明凰离去,而他还在认真看着月澈熟睡的脸,忍不住出声,“先带她去睡觉吧。”
而就在抱起少女的那一刻,他忽然说道,“我很清醒。”
她不是她,最光阴不会在月澈身上找寻廉庄的影子,企图将月澈作为廉庄的代替品;但她亦是她,只是换了一个身份而已,因为灵魂从未改变。
他没有揣着明白装糊涂,而是他懂得此事无法求一个明白。
生于洪流之中,如何能不随波逐流?他们亦是苦主。
只怕求得明白之后,两败俱伤,离心离德。
【第二杯】
第二日一早,绮罗生去敲门时见月澈还睡着,想必她昨天是累坏了,只好先转而去准备早饭。反倒是刚从塞外回来的意琦行知晓月澈回来,带着殊十二上门拜访。
“别去看了,她得睡上好几日呢。”明凰坐在廊下喝酒,“你们现在去打扰她,会阻碍她修炼的。”
“这位是阿澈的...前辈。”绮罗生也不知该如何说明凰与月澈之间的关系,只好称其为前辈。
乖宝宝殊十二行了一礼。
“不重要,反正都是过客,不必记挂。”她只是抬了抬手中酒囊,一派随性洒脱之风。
意琦行见她眉间神纹与怀羲的神纹及春秋阙剑身花纹有相似之处,立刻猜出了她们之间的联系。
“你是那日的赤凰。”
“是啊。不过不必行礼了,我不讲究这套。现在我要出去喝酒,等她醒了我自然会回来的。”
“敢问赤凰主,怀羲如今人在何处?”意琦行叫住了正欲离开的明凰。
明凰没回话,大摇大摆的就走了。
真是任性妄为的前辈啊。
本以为要从明凰口中套消息是件难事,他们已经打算自己去寻找线索,没想到月澈醒来后只说包在她身上。
意琦行见她跑到碧波天的梅林东一挖铲子、西一挖铲子,好像在寻东西,但找了半天仍一无所获,怕她再挖下去把怀羲的心血都挖坏了,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在挖什么?”
“我记得...怀羲说这几棵树下有她酿的酒,一共七坛,我怎么一坛都挖不到呢?”
“你说的是这个吗?”绮罗生一铲子下去好像遇到了硬物,接连挖了几下果然看见是酒坛的一角。
月澈用小铲子和绮罗生把酒坛一起挖了出来。只是掀开了一条缝隙,醇厚的酒香就扑鼻而来,令人微醺不已,“就是它!”
怀羲说自己是按照北斗七星走向埋的酒,她顺着这棵树的位置又指挥最光阴顺利挖出另外两坛,正好三人各抱着一坛准备回家。
“晚上吃完饭来学堂就好。”
意琦行虽有迟疑,还是答应会准时前来。
明凰一进门就闻到了酒香,且是陈年好酒。
“怎么有好东西不喊我?”
月澈抱着酒盏傻笑着,“好东西...得偷着喝啊...”
见房中无人,明凰在她对面坐下,另开了一坛。
“怎么?他们还不让你喝酒?你都多大了还这样管着你。”
“管的可多了!”月澈愤愤不平的捶着桌子说道,“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我一个人出门去找怀羲都不行!我又不是一点武功都不会!”
明凰喝了一口,果然是入口甘醇却有一股烈劲在后头,难怪月澈只喝了一点就开始说胡话。
“不过他们也没说错,小朋友还是少碰酒为好。”说罢伸手就要拿走她的酒盏。
“不!”月澈见明凰要来抢她的东西,眼疾手快的想要推开她,“不要抢我的!”
“好好好,不和你抢。”明凰见她气鼓鼓又红扑扑的小脸,忍不住捏了两下。
“不...不要欺负我!”月澈使不上劲,怎么都推不开,明凰就使劲揉着她的脸,像是在搓面粉团子。
“还是小月亮比较可爱。”待揉够了,明凰才心满意足的松开手,“漂亮美人虽深得我心,性格却一点也不可爱。”
她果然知道怀羲的下落!
“漂亮?有多漂亮?”月澈捂着绯红的脸凑过来,“有怀羲漂亮吗?”
银眸蒙上了一层水雾,如清晨山泉般朦胧又透澈。
看来是真醉了。
“你怎么满脑子都是怀羲怀羲的,你到底是喜欢最光阴还是怀羲?情根长歪没?”
“啊!”
明凰狠狠捏着她的小脸蛋,月澈猝不及防的连连发出哀嚎。
“没...没歪...放开我...”
明凰没好气的捏了捏她的鼻子,“她有自己的路要走,你少惦记她。”
“那她是我的朋友,我总是会担心嘛...你好暴力哦...”
她真的牺牲太大了!!!出生到现在,哪有人敢这样欺负她的!
“她在极乐山里好得很,寐主暂时还不敢动她。倒是你,得担心担心自己的小命啊。”明凰爱怜的摸了摸她的脑袋,见她似懂非懂的模样,忍不住摇头。
还是一副没长大的样子啊,这可怎么办好?
“噫?”月澈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难道真的是喝醉了?“你为什么长得像怀羲啊?”
明凰扶着额头,第一次觉得酒是个坏东西。
“真是个小笨蛋,到现在都没发现真相。”她狠狠弹了一记月澈的脑门,疼的她捂着脑袋趴在桌子上用眼神控诉,活像一只被欺负了的小狗。
“干什么嘛...”月澈眼泪汪汪的看着她,“我又不是无所不知的。”
明凰被她逗笑了,“琅玕树本就受我三滴神血与神力浇灌而生,你说我和琅琊神曦什么关系?”
“母女!”
好像...也可以这么说...吧...
算了...不和醉汉计较。
“当年我为天下大义舍身封印寐主而陷入长眠,可一旦我陷入沉睡,尘世就会失去光明,所以我提前培育出琅玕神树,希望它能替我继续守护世间光明。没想到一场浩劫,神树枯死,神果也自此下落不明。待我真正苏醒后,为防止神果落入有心人之手,一直在暗中追查其下落。但果实一直深藏于琅琊王陵的禁地之中,汲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生出了灵识。”
“那就是怀羲吗?”她乖乖趴在桌上,如听睡前故事一般乖巧。
明凰点头,“旧神即将离去,新神承接天命。琅琊神曦就是顺应天意而生的下一任光明神主。她身上流淌着光明的血脉,哪怕身生父母是人族,也只是借由人族繁衍方式出生,她的血仍然是神血,骨依然是神骨,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琅琊神曦不会因为失去琅玕神果而卸下神族的身份,那颗果实只是她的心脏,仅此而已。”
“王后原本的孩子呢?”
“命数已尽,去该去的地方。”
“那为什么祭剑那日,你会如此生气呢?”
“我是没想到,继承我光明血脉的她会如此软弱,以为死亡可以结束一切。”明凰气不打一处来,闷头喝了一大口,“真是没出息。”
因光明而生的神,心中却没有光。
“可是她真的很痛苦。”月澈靠在自己手臂上回忆起当年梦中相遇的场景。
怀羲将所有的绝望与痛苦都隐藏在平静之下,有心想要拯救更多陷入苦难的人,却唯独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救赎。
若不是意琦行及时出现,也许她真的会选择陨落呢?
“活着,本就是痛苦的。凡人会担忧生老病死,神明会厌倦岁月无情。得到的同时,我们都要付出代价,哪怕这是不对等的。”
月澈双眼涣散的看向前方,似乎是在自问又似乎在问明凰,“谁又能生来就是铜墙铁壁呢?”
明凰看她这副茫然的样子,干脆背靠着桌子,提起酒坛又喝了一口,“这个世界也是疯癫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神族历完了情劫还要和凡人搅和在一起;一个凡人的红线竟然会捆在神族身上,多离谱。”
月澈听完她的话傻笑了一下,“话本子里说,这叫一场风月事,害了多少人。”
“偏偏小月亮不能没有情根。你只有感受过什么是情与爱,才能懂得什么是慈悲与释然。”
受尽万般苦楚,以为自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可一旦继承神主之位,她就会遗忘所有前尘往事,如今的苦难、悲伤、美好、喜悦都与她再无瓜葛,这才是最残忍的。
太上忘情,唯有拿起,方能放下。
“我有点怀念以前没心没肺的自己了。”月澈嘟囔着,睡意涌上心头,慢慢闭上了双眼。
“心有牵挂,才会觉重。好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