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事,打算什么时候和梨子坦白?”
胡国鹏和岑俞并肩坐着,手指抠在膝盖上,眼镜从他鼻梁下滑了三毫米。
“没什么好坦白的,梁导最近来上海了,你去不去?”
“还陪那老不死的呢,小心他哪天死你床上。”
“岑俞,谨言慎行。”
“知道,你和梁导是知遇之恩,一见如故。”岑俞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下眼睑挤压着眼球,哼出一股轻蔑地气。“老胡,有些话骗骗别人得了,时间久了,别把自己也骗进去了。”
胡国鹏从兜里掏出一把蚕豆递给岑俞,岑俞自然接过来,捏一颗丢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打趣。“怎么,贿赂?”
“提前给你磨磨牙,今天资方的人也在片场,怕你冲上去咬人家。”
“好意心领了,我这口牙都磨八年了,铁齿铜牙也早就平了。”
亭子前面的人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胡国鹏从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递给岑俞善后,拍了拍身上的残渣,起身挤到人群的最前面。
在层层叠叠机器的缝隙里,岑俞和胡国鹏远远对望了一眼,用眼睛虚空碰拳。
他们太过了解对方,时间磨不平岑俞的尖牙,世故也压不死胡国鹏的纯良。
一到片场,群演就四散到各处,一窝一窝地等着剧情推演到自己的镜头。
“又改稿?里面在干嘛啊……这都一上午了,编剧已经第三次进去送稿了吧……”
一般来说,主演拿到的至少是完整剧本的三分之一,而群演只会拿到当天走戏的一些概括,没台词的角色甚至没有剧本。
而醉江南的新锐导演程鹿特立独行,按每天的剧目分发剧本,即便是零台词的背景板,依旧能拿到完整的剧本。因此,对参演人员的专业素养要求也格外高。
“咔。”
程鹿把对讲机摔在监视器前面。“让陈潮鸣自己过来看!”
“给一眼不是给一头,我说八百遍了哥哥。没拍过影视没拍过杂志吗,你舅舅不是男模起家,家族传承吗?这些年只顾着拍擦边基本功丢姥爷家了?八个机位,转圈丢人。”
程鹿抬手把剧本甩在陈潮鸣身上。
“还有你那个台词。嘴里含浆糊把你牙膛黏住了?三句话车轱辘一上午,改了三遍稿,舌头卷声带上了,洛杉矶华人餐厅的服务员说欢迎光临的声都比你声音大。”
陈潮鸣一声不吭地站在一边,和程鹿平静对视。正在接电话的执行导演立马跑了过来,把陈潮鸣拉到自己身后。
“鹿姐消消气,小陈昨天开了八小时车赶来的片场,状态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
“是他,擅自离组耽误拍摄进度。是他,台词不清,做作僵硬,声台形表占个表字,中影入学考演拖把的新生都能给他当老师。”程鹿深吸了一口气,扒开执行导演和陈潮鸣对视。“我不管你是谁的新欢旧爱,演不了就滚蛋!”
“程鹿大导演,好大的官威啊。”
仪器后面冒出一张讪笑的侧脸,清脆的拍手声在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像一个个耳光抽在程鹿的脸上。
执行导演惨白的脸从窗帘的白变成了蜡烛的白,脸汗从米壳变成了黄豆。程鹿和他面对面,看着他打颤的膝盖血管中有一股磅礴的泥流从她的心脏冲向脚趾。程鹿强忍着不适,转过脸看向来客,嘴角扯出了一个抽搐的弧度。
“王总说笑了,今天怎么有空来片场玩啊?”
王川泊慢悠悠走过来,胳膊轻轻搭在陈潮鸣的肩膀上。
“我要是不来,小陈都要给您训成孙子了。都怪我,硬要小陈陪我多喝两杯耽误了剧组。我这就把他带回去好好教育,今天的事,还希望程大导演不要放在心上。”
程鹿的嗓子和脸同时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声。王川泊搂着陈潮鸣和她擦肩而过时,她看到陈潮鸣脸上浮现出一种假面的,粉色的得意。
“王八蛋!”
程鹿把监视台上的笔抓起来向着红色的车尾气掷去。
“鹿姐,你消消气。”
执行导演是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长年的酒局让他有点虚胖,带着黑框眼镜,手里永远拿着笔记本和对讲机。背着一个黑色的小挎包,里面有护肝片、速效救心丸,人工泪液和布洛芬。他考了七年才念上上艺的导演系,大学念书的生活就像一碗白米饭里混进去的一粒粟,难吃还咯牙。他的人生有种不合时宜的难过,让他总是垂着头,弓着腰,曲着腿。
“消消气消消气,天天就是消消气!要不是老娘没钱了,哪轮得着这帮龟儿子在姑奶□□上作威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