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呼声、尖叫声不断从屋内弥漫而出,然而陈澍已经懒得再回头看一眼,只是面无表情地沿着楼梯一路向下走。
行至二楼拐角,一身素衣的女子突然出现在面前,让陈澍脚步微顿。
这个不期而遇的女人,几乎是这场矛盾的原点,如今却正岁月静好、一脸闲适地听着楼下舞台中间唱的曲。
“你如何会在这儿?”陈澍眯了眯眼走近,他不太相信巧合,眼底满是怀疑与试探。
女子似是被他吓了一跳,侧身看他,眼中只有诧异。过了好久,才像是回过神来,向他俯了俯身。
“见过陈公子。”
玉眠低垂着头,睫羽盖过了眼底微闪的神色,面上依然是同往日见陈澍时的那番清冷之色。
事实上,陈澍是对的。这场巧合,说偶然却也不偶然。
“方才午休回来,听见了曲声,便想寻个好地方看看。”
这话是实话,玉眠来时本意也并非要偶遇陈澍,听到楼上的争吵声也纯属巧合。但是听完后灵机一动,下到二楼来等陈澍,这确实又是她制造的巧合。
陈澍向着楼下看了看,见此处确实正对中心,是看戏的宝地,便也没有深究,只是点了点头。
“好听么?”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好的缘故,陈澍比起往日,废话要多一些。
玉眠浅浅地笑了笑:“这首《书生》唱得甚好。”
“哦?”陈澍神色不动敲了敲栏杆处,“讲了什么?”
“讲了一个书生高中状元,节节高升,最后坐拥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然回首时却发觉从前的亲、友竟是逐渐淡漠,渐行渐远的故事。”
玉眠轻而缓地讲述着,清泠泠的声音让陈澍忍不住侧头看她。
他轻笑一声,突然问道:“那你觉得这是为何?”
“高处不胜寒罢了。”
玉眠也侧过头看他,那双眸子里像是藏了雾蒙蒙的远山,瞳孔深而浓,又如千年化不开的冰雪,似乎无论多大的石子,都不可惊动这一汪结了冰的水。
她永远置身事外,不染尘埃。
陈澍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样的感受,就好像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任何郁结、烦恼都没什么大不了,洗涤一下,连原先的坏情绪都消了。
日他奶奶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有这样的功效。
他嗤笑一声,像是报复似的,伸出左手捏住了女人的脸,来回摆弄着,有些恶劣地笑道。
“你他爹的在床上最好也能维持住这个表情。”
玉眠抿着唇,神色冷了一瞬。
“那大不了,鱼死网破。”
这一招,百试不爽。
陈澍冷哼一声,倒难得没有再斗几句,而是后退一步松了手。
玉眠垂眸掩盖住那一晃而过的惊讶,随后看到他被划伤的右手,便给个巴掌给颗甜枣般,拿出一块白色的手帕递了过去。
“流血了。”
陈澍看着面前递来的东西神色晦暗不明,过了一会儿,他才拿过来,给自己包上。
然而等他再抬头,对面的人儿不知何时已经溜走,早就没了踪影。他又重新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手帕,自言自语着。
“高、处、不、胜、寒。”陈澍一字一句地念,随后低声咒骂一句,“文邹邹的做什么。”
也不知道究竟骂的谁。
片刻,他望向楼下已是人走茶凉的戏台,想起玉眠每次冷眼拒绝自己的模样。
“你倒是和他们都不一样。”
一声轻到不能再轻的低喃,很快就被楼下又再度涌进的人流撞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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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弄舞,琴音绕梁。一日复一日,一曲复一曲。
玉眠直直地走下楼道,明暗交界处,她侧头看见从梁上飘落而下的彩带,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
若说在意和同情,玉眠是半点没有的。
《书生》的故事,她不过是掐了细节,说了陈澍想听的大概。
书生独坐高台、情谊尽断是真,然而他为扶摇直上不惜算计亲人好友,为了得到圣上赏识无情抛弃糟糠之妻亦是真。
不懂得真诚待人的人,是没资格获得他人的真诚的。
譬如书生,譬如陈澍,亦譬如她自己。
但是玉眠一点儿也不在乎去袒露这样真实的自己,她确实就是一个满腹算计的女子没错。
若为了自己的生存,她可以无所不用。
可她同样看不起陈澍和书生虚伪的掩饰,她玉眠要算计就要算计得坦坦荡荡、明明确确。既然算计了,就要承担最终的后果。
玉眠想得很明白,不真诚的代价,自己担着就是,不必说成是自己的可怜,更不必将其视为他人的过错。
否则,即为懦夫。
人可以坏,但却不能坏得没有担当,没有自知之明。
这是玉眠为人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