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感觉自己头疼欲裂。
当他伸手抓住那颗【果实】的时候,无数零碎的话语同时涌入了他的大脑之中。
如同流水灌满容器,零碎的信息在空间有限的容器里相互碰撞,彼此挤碎,再溢出瓶口。
水流愈是汹涌,他感觉自己愈是痛苦。
仿佛整个人都要被那些信息冲垮。
白鸽咕咕地叫喊着。
【“你的愿望|执念是什么?”】
是什么?
嗡……
约翰·华生像是惊醒一样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好友歇洛克·福尔摩斯的面容,也不是郁郁葱葱的树冠,而是曾经无比熟悉,现在却已经变得有些陌生的战地医院天花板。
约翰盯着视线右上方破损的洞口,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是不到半小时前被炮火轰炸过留下的痕迹。
“华生医生!华生医生!”
护士焦急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理智。
“你还好吗?”
“敌方公然撕毁了条约,现在正对战地医院以及俘虏营进行无差别攻击……二十几分钟后可能还有新一轮的轰炸!”
约翰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感觉自己刚刚在某个瞬间见到的树冠,想到的某人的名字,都像是在短暂昏迷时间里做的一个梦。
他扶住额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但满手的黏腻,说明他的脑袋似乎刚刚磕到了哪里。
转头看向满脸惊慌,只能强压恐惧的年轻护士,他发现她的脸上也是青青紫紫,还有被碎石擦伤的痕迹。
“我们……”
他想说,我们是不是在梦中。
但下一秒低空发出的嗡鸣声,瞬间让暴露在地表上的人精神紧绷起来。
废墟里的呻吟声更是令人揪心难受。
“华生医生——”护士紧张得几乎快哭出来,“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那样无差别的轰炸下,上级军官也不一定幸免。
此时对于她来说,能找到并救醒一个可以交流行动的人,已经非常幸运和了不起了。
约翰扶住一旁的断壁残垣,内心感到一阵茫然。
空袭犹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得每个人都惊慌失措。
他下定决心。
“救人……”
他的嗓音嘶哑得厉害,有种刚被烟熏火燎过的难受。
“附近有防空洞,我们能救多少是多少!”
两人开始行动起来。
护士看见他脸色苍白,像是有些失血过多的样子,还是说道:
“医生!要不然你还是先去防空洞,我在这里救人!”
“不用!”约翰短促地说道:“两个人能救下的人更多……哪怕这里可能已经没有多少人还活着……”
在废墟中搜寻呼喊着,但十几分钟后他们能找到的也只有一位断了腿的伤员。
“这里!”
约翰背起那位几乎是气若游丝的战士,护士连忙跟上,颤抖着手找到战场上的救命药物吗/啡开始进行注射。
剧烈的疼痛短暂被止住后,这位士兵终于有了些许说话的力气。
“不如……把我放下吧。”
“至少死去的时候不会疼痛,天使也会领着我回家……”
自己也头晕目眩的约翰仍旧背着他没有松手。
“别睡过去!一起回去!”
他努力找着话题,希望对方的思维不要停止。
“这附近还有其他无法移动或者陷入昏迷的伤员吗?!”
“……”士兵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没有了。”
“我喊过了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没有人……再回应我。”
约翰和那位年轻的护士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令人精神紧绷的蜂鸣声持续不断,越来越靠近的黑点更是让人觉得胆寒。
他感觉在伦敦大街小巷里见到的任何超凡力量,也不及此刻从远方逐渐逼近的炮火更令人恐惧。
约翰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开始逐渐加重,脑海里也想象得到会如何死于炮火之下。
可人类往往并不是甘心认命的存在。
大部分人哪怕断手断脚,在最后的瞬间也总是想要活下去。
想活着再去遇见家人和朋友,想活着再看一次没能去过的风景,想活着……哪怕只是再去一次某个街角美味的面包店。
“别睡!别睡!”
“你难道就没有还想做的事情吗?!”
“你今年的生日过了吗!你和家里人写信了吗!你答应过他们的事情都做完了吗!”
约翰动员着,和护士一起埋着头在只剩下紧急蜂鸣声回荡的废墟里快步奔跑。
前方就是防空洞,进去之后这位士兵说不定还有获救的希望。
年轻的护士见到那看起来格外厚实的铁门时几乎快喜极而泣。
约翰还背着伤员,她代替他们腾出双手,拍打着铁门。
“请开门!我们是医生和护士!这里还有伤员!”
里面传来嘈杂的讨论声,像是有人不允许门被直接打开。
很快有一个声音作为代表响起。
“你们是医生和护士?有带治疗药物吗?”
护士说道:“我们有医疗包!但是药量不多了,你们如果有多余的,请分给我们一些,这里的伤员情况很危急!”
里面又是一阵嘈杂的喧哗。
随后还是那个人作为代表回话。
“我们允许你们两个进来,但是那个伤员不可以!他会引来死神的镰刀!”
护士难以置信,“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吗!”
“敌方召唤出了神!那是死神!受伤的人更容易吸引祂的注意力,一旦把受伤严重者接进来,死神会第一时间发现这处原本安全的地方!”
“我们都会死的!”
约翰强压怒火。
“那是轰炸机!”
“因为你们是医护,我们才打算接纳你们的!”
“如果你们不打算放下那个受伤严重的人,那就快滚!”
门里的人们毫不客气地喊道。
约翰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对护士说道:“他们已经失去为人应有的善良心灵。”
不管他们的担忧是确有其事,还是寻找借口。
但明明还有行动的能力,和还算充沛的体力,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只有保全自己。
那他们不过也是披着人皮的恶魔而已。
他背好身后的伤员,说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果。
“他们是不会开门的。”
“你们这样才是真正违背主的教义,主是不会原谅你们的!”
护士的眼眶泛红,对紧闭大门的人喊道:
“你们会遭受报应的!”
“我们现在还活着,正是说明主在肯定我们的做法!”
“另外一个人不肯放下受伤者的话,我们可以接纳你自己进来!”
门里的人喊道。
护士看了看不再继续和里面交涉的那两人。
她愣了瞬间,没有管门里的人,而是选择追上他们的身影。
约翰背上的士兵动了动苍白的嘴唇。
紧急包扎的绷带下还在不断流血。
他已经感到死神的镰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医生,谢谢你……但是不用继续带着我了,你和那位小姐,进去吧……把我放在外面就好,我再看看天空……”
“你真的想死吗!”
约翰打断他的话。
“吗/啡还在起效,医疗包里还有一些有用的药,医院虽然被炸毁,但是废墟下说不定还有能救你的物资。”
“你只要挺过这段危险时间,我和那位护士小姐一定能救你的命!”
他把士兵在自己背上固定得更紧了些。
那位士兵的嘴唇动了动。
不过这次打湿约翰后背衣服的并非是血液,而是眼泪。
“想活……想活下去……我心爱的姑娘……我们都是孤儿,曾经说好要彼此成为对方的第一个家人……我想再找到她,和她道歉……告诉她我已经改过……”
“我只想回家……我想活着回去找她……”
绝望和渴望一起被装在这颗沉重的泪水里落下。
约翰听到他的哭声,反而觉得松了口气。
还有活下去的信念,才能挨过这纷飞的战火。
他们三人找到一个尽可能还算安全的地方时,不远处轰炸的巨响已经开始明示死神的到来。
硫磺的气浪从远及近,如风暴中的巨浪扑面打来。
地面不断震动着,好像随时都会裂开一张看不见底的血盆大口将他们吞没。
但约翰处理士兵伤口的手依旧很稳。
“他的伤口里还有异物,我需要酒精、镊子和纱布。”
“动作要快!”
护士打了个激灵。
“是!”
她迅速递上需要的医疗用具和药品。
如果说防空洞里的人恐惧死神的到来,那他们就是站在与死神对抗最前线的人。
最优秀的医护从来只预设最糟糕的伤势情况,他们从不寄希望于主会将万里挑一的幸运赐福给每一个垂死的士兵。
拼尽全力的救治,才是让更多人活下去的最优选择。
从天而降的炮弹如同巨锤,砸得本就摇摇欲坠的废墟变得更加危险。
年轻的护士原本还有些紧张,但在医生有条不紊地冷静指挥中,也将精神全部灌注在对眼前受伤士兵的救治上。
但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就在距离他们非常近的地方炸响。
火光击垮了藏身之处摇摇欲坠的天花板。
碎石猛然落下,瞬间将所有人都无情地埋进黑暗之中。
等到约翰再度醒来的时候,他只能看见四周一片昏暗,只剩下极远的地方留有一线光明。
他咳嗽了两声,呼唤刚刚还在身边的护士和士兵。
“咳……你们还好吗?”
士兵像是也刚从昏迷中勉强恢复了残存的一些意识。
他也咳嗽了一声,但那更像是肺部被什么尖锐东西刺穿后痛苦的呼吸。
约翰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
他摸黑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爬去,紧接着摸到了冰冷的钢筋,然后才是那个满身鲜血的士兵。
他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明明拼尽了全力,明明以为他能够活下来,但无情的炮火告诉他们,只需要短短几秒的时间,他们无比珍视,无比渴望的东西就可以被摧毁。
无情的魔鬼会从高空俯视他们,不管地面上的蝼蚁如何挣扎,最后能够一脚将他们踩进绝望的深渊里。
“走吧……走……吧……”
那位士兵轻轻推了一下他的手,就再也没有其他动作。
因为他的呼吸停止了。
停止在钢筋穿透他胸膛的那一刻。
约翰沉默着,脱帽哀悼后往光线明亮的那处慢慢爬去,沿途路上不断寻找之前与他同行的那位年轻护士。
头顶的灰尘碎石一直断断续续地落下,说明这片废墟随时有二次坍塌的征兆。
终于他在兜了几圈后找到了她。
“医生。”
护士勉强对他笑了笑,年轻的脸上一半算得上干净,一半满是灰黑青紫,看上去是刚刚哭泣过。
“我来救你出来。”约翰说道。
对方腰部后方被坍塌的建筑压住,强行拖出来是不可能的,他要赶快找到能将石板移开的方法。
如果歇洛克在这里的话,想的办法绝对比他这个普通人要……
“来不及了医生。”
护士胡乱擦着自己的脸,好像这样就能假装自己从未落下没有止住过的眼泪。
她将脖子上的项链扯下塞到他的手里。
“请您带回去吧!带回我的家乡找……”
她忽然什么也想不到了。
“不……就当我未曾说过这句话。”
她眨着眼,眼泪还在滴落。
“你可以将它拿走去换钱,或者扔掉也可以。”
“说不定我还能找到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