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方法!”
约翰还没有放弃。
头顶半坍塌的天花板和脚下裂开巨缝的地面,都在隐晦地告诉废墟里的每个人,这里随时都会化作吞噬生命的坟墓。
“救不了的……”护士推推他的手。
“这里应该还有救援部队,只要他们来的话……”
“但他们可能根本就不会来。”护士努力想停住自己的眼泪,但语气里的哭腔完全无法掩饰,“他们害怕这里的炮火,也许已经决定就让我们在这里自生自灭,现在能救我们的……是不是只剩下主了?”
她仿佛在说,如今只有奇迹发生,才能让他们免于一死。
可是,这种幻想一样的奇迹真的会发生吗?
约翰没有回答她最后那句话,只是不肯放弃地继续竭尽全力推着那些沉重的石块。
他想起了刚刚死去的,以及更多死去在战场不同角落里的士兵们。
那个时候他总是希望有一个奇迹发生。
但也许是他对主的祈祷并不足够虔诚,所以,主从未在那些时候出现。
震动再次来袭。
令人窒息的黑暗与血腥同时扼住他们的呼吸。
约翰下意识想要挡在护士的身前,期望这样的动作能保护她的性命,至少让她撑到有救援队伍前来。
他们都是有牵挂的人,并不像他这样。
可等他再度苏醒的时候,这片寂静的空间里似乎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你还好吗?!”
约翰用嘶哑的声音喊着,试图伸手去确认身边的同行者是否还活着。
但他除了得到一份死寂的回应外,只摸到了一片逐渐冰冷的血泊。
此时这片黑暗犹如绝望具现后的海洋。
每次浪潮扑面打来的时候,都是无法抗衡的伟力,都是在逼迫着人类低头认输。
约翰的手紧紧攥住。
然后他继续呼喊着,只要还有一线能救活他们的希望,他都不可能就此放弃。
【约翰·华生,凭借人类弱小渺茫的力量,你是不可能救活他们的。】
有人站在了他的身后,语气平静地说道。
约翰猛地回头,手下意识要去拔/枪。
可腰间的枪袋里早已空空。
他的动作只能被称之为徒劳。
一名身着福音教会标志白裙的小女孩赤着脚站在他背后的黑暗里看他。
约翰认出她……或应当称之为祂,是之前教会派来治疗前线受伤者的超凡医师。
这位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只需轻轻一拂士兵们受伤的位置,那些流血不止的狰狞伤口就能在不需要药物或手术的情况下自行快速愈合。
很多人高呼这就是神迹,是主的慈悲与赐福。
不过……那似乎也是代价的。
那些重获新生的士兵们变成了教会狂热的信徒,固执己见地将牧师们对圣经解读的话语当作无上的人生教条。
这份狂热不分年龄与性别,甚至也无关过往的人生阅历。
像是产生了使用过量吗/啡后会有的过强依赖性。
他们不管是从心理还是生理上都开始幸福地腐烂。
女孩挥动着手臂。
如同传说中神说“要有光”的刹那,从白裙里析出的星星点点明光,以不符合常理的方式照亮这片黑暗。
然后,人类死亡的悲惨场面映入眼帘。
这的确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因为里面不仅仅埋葬着那位护士与士兵的尸身,还有其他更多人的。
只是他们现在徒留沉默,死在这片废墟与炮火中。
【你看。】
祂说着。
【这里有如此之多的生命逝去,你觉得仅凭人力就能救下他们吗?】
尸体们看着他,仿佛也在无声地重复着这个相同的问题。
【在战场上救活一个人,在城市里抓捕一个杀人犯……这种微末的举措有什么意义?】
【你救下的人依旧会死在下一次敌人的袭击里;抓捕了这个杀人犯,依旧会有下一个愚蠢的凡人继续因为某件小事去杀害他人。】
【想要彻底解决这样的问题,只有依靠某种无上的力量。】
祂伸出布满针孔但依旧稚嫩的手,像是要与他达成某种共识。
约翰看着祂,仿佛在黑暗中看见一束并不明亮的光。
“你想说什么?”
女孩说道:
【主的力量可以拯救这一切。】
“我不相信神。”约翰说道,“如果祂真的怜爱世人,那为何在刚刚,或在更早之前没有降下救赎。”
穿着长裙的女孩点头。
明明是教会下一任圣人的候选人,可祂竟然没有全身心地信奉着主。
【正是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才选中了你。】
【你的宽容,你的博爱,你的公正,在众多世人中难得寻见。】
【这些都是主应当拥有的。】
【所以,你和主的区别,如今不就是只差‘力量’吗?】
祂说的话如此惊世骇俗。
约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你究竟是想说……”
【我现在正拥有你缺少的这份‘力量’。】
【既然教义中所谓的主无法回应我们的祈祷,那我们不如自己成为真正的主。】
白裙的女孩如此平静,又认真地说道:
【如此,那些失去的必将回来,痛苦的必将幸福,失败的必将成功。】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祂伸出手,主动掏出了自己的心脏。
祂胸膛的位置泛起阵阵涟漪。
一颗鲜活的,血红的赤子之心被祂亲手拿出,再递到他的面前。
【这些都是我发自内心的话语,我将这颗心脏给你,因为我觉得你是最有资格成为真正神明的人。】
【我们的理想几乎一致。】
【我将会是你座下最虔诚的天使,我们将迎接那些死者的复苏,他们可以永永远远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
女孩认真地说着。
【你如果担心我的背叛,你可以将这颗心脏捏碎,然后我会当场死去。】
【是彻彻底底的死去。】
她说的话如此荒诞,但约翰天生灵敏的直觉告诉他,对方说的一切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实感想。
仿佛是应和着她的话语。
这颗跳动的赤子之心,让美好的幻想变成真实的景象复现在眼前。
不知从何而来的白雾充斥这片空间,悠扬欢快的乐曲从远处传来。
在约翰愣神的刹那,他的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他猛地抬头看去,发现是那位被钢筋穿透胸膛而死的士兵不小心在路过时撞到了自己的肩膀。
【不好意思先生!】
他像是很着急的样子,双颊红扑扑地和他道歉,然后提着自己的行李快步往街道另一端跑去。
那边有一位抱着鲜花的女士呆呆看着他。
几秒后,像是终于在士兵挥手的动作里确认了他的身份,她连跌落在地面上的鲜花都没来得及捡起,就飞奔向恋人。
这对分别许久的恋人终于再度见面。
士兵将他的未婚妻一把抱起,两人在街头转了好几圈。
一旁路过的行人善意地吹起口哨,恭喜他们的重逢。
约翰愣愣地看着这如此温馨的一幕。
紧接着他的手被拽动了一下。
小女孩紧紧拉着他的手,仿佛他们就像亲密的朋友,或者互相关爱的家人,今日正在街头闲逛一样。
远处的街头乐队看见这一幕,干脆换上了一首婚礼进行曲,曲调有些模糊,不过并不影响人们在这首充满祝福的歌曲里一起善意地,也欢快地庆祝恋人的重逢。
约翰茫然地跟着她往前走了两步。
刚刚他们还在战场,现在为什么又重新回到了伦敦?
然后,他忽然停下脚步。
前方是一个年轻的女士,看面容正是那位死去的护士小姐。
此时她紧张地捏着一封信,时不时眺望着远方,直到一辆马车姗姗来迟地驶来。
她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上前为从车厢里走出的两位老人拎下行李。
老妇人拍拍她的手背,【辛苦你了孩子,没想到你真的在伦敦打拼出了一番事业。】
她的眉眼很慈祥,也对自己的女儿很骄傲。
【你父亲虽然坚决反对你去参军,可我相信你和年轻时的我一样坚决果断。】
接着,她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丈夫的胳膊。
【亲爱的,你也快说些什么,路上不是还说很想念女儿吗?】
老人冷哼一声,几秒后还是撇着头夸奖了一句。
【做得不错,是我……之前小瞧她了,不过你今后可别总觉得去前线是件轻松的事情……等等先去教堂祈祷还愿!】
老妇人失笑。
年轻的姑娘看着父母,眼泪忽然就簌簌落下了。
她扑进母亲的怀抱,【我……我之前做了很长时间的噩梦……】
老妇人抱住她,【好了好了,都是噩梦,我们一家人不是都在这里吗?我们一起回家吧。】
约翰愣怔地看着这一幕。
一种酸涩的暖意,像是温热的水流裹住了他的心脏。
远处的太阳毫不吝啬地向这座大都市洒落着光辉,今日的天空万里无云,人们漫步街头,还能够听见孩子们吵闹着央求父母带他们去游乐园玩耍。
路边面包店和糖果店的气息香甜,约翰看见紧紧牵着他手的小女孩正盯着糖果店橱窗里放着的诱人棒棒糖看。
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衣袋,鼓鼓的钱包还在那里。
“……想要来一根吗?”约翰问。
女孩下意识想要摇头,但祂看看约翰的眼睛,又迟疑着点点头。
“你去买吧,挑你喜欢的。”
也许是受到周围美好环境的影响,于是他拿出一些钱递给祂,让她进店挑选。
但女孩只是渴望地看看那根棒棒糖,然后摇头,依旧紧紧拽住他的手。
【我们还要重要的事情要做。】
祂压下心中的渴望,好像提醒自己有一个远大的目标需要实现。
【我们还有更多的人要去拯救。】
约翰顿了顿。
他看着远处蔚蓝的天空。
在他的记忆里,伦敦大半时间里都是雾气朦胧。
远处的工厂既是推动着伦敦快速前进的核心发动机,也是让无数人咳嗽生病的罪魁祸首。
他清楚地知道,有得必有失。
失去什么,得到什么。
天平的两端是恒等的,这世界上永远不存在免费的礼物。
他没有回握女孩拉住自己的手,而是反问了一句话。
“你觉得神就可以改变世界吗?”
女孩的眼睛一亮,以为他终于要接纳自己的意见。
【当然!】
祂拉着他的手摆动了两下,有了些许这个年纪才有的活泼。
【我们可以改变整个世界!大家都会幸福的!】
【你看,相爱的人会重新在一起,失败的事情会成功,就算是死去的也能再度复苏——】
“但然后呢?”
约翰的话让祂愣住。
【哎……?】
约翰半蹲下来,以和这个孩子同样的高度四目相对。
乐队还在继续演奏欢快的曲目,孩子们拉住父母的手撒娇,说自己很想去游乐园。
这样温馨和谐的景色循环往复。
他想起了什么。
原来他自己不是第一次见过这样类似的景象。
最初他跟在歇洛克的身后进入贝克街的时候就是如此。
那里总是重复着一成不变的景色,而现在他见到的,其实和那时毫无区别。
女孩有些慌乱。
【为什么要变?天国就应当是如此欢乐的地方,我们在这里永远都能幸福,不是吗?】
【我们是为了让世人都享受永恒的宁静,才这么做的。】
“是吗……”
约翰低声如此低声说道,像是明白了眼前这个小女孩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