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眠舟这一路都很沉默，大概是说话会扯到伤口，心情也不太美妙，表情也越来越臭。

别惹一个臭脸的人，辞易年谨遵教诲没主动搭话。

巷口有老奶奶推着推车卖蒸糕，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鬓发斑白的老人家掀开蒸笼的盖子，带出一笼带有小麦香的水雾。

就是心情不好，而且嘴角的伤很疼，许眠舟都想去翠湖里骑两圈自行车当极限运动玩了，不知道是谁这时候打电话过来上赶着撞枪口上。

他掏出手机就接电话，因为太久没出声声音半哑，有点不耐烦：“干什么？”

“哟呵，少爷，脾气还挺大。”许宁远的声音在此刻令许眠舟觉得相当惊悚，这老头子提前回来了。

他拿着手机凝固在原地，大概是他的表情又逗又奇怪，辞易年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我爹提前回来了，现在在家，我不能回家了。”许眠舟当即停了车，摆摆手就掉头：“你先回去吧，我出去找个药店把伤口处理了，再买个口罩回来挡脸，许宁远可烦一小老头了，我不想听他废话。”

说话声音很低，零零碎碎的，辞易年就听见他在说话，顺手指了一下巷外：“左手边拐进去有一家药店，种类蛮多的，你去吧。”

许眠舟吭哧吭哧地跟着他指的方向来到药店，六七点店里没什么人，门口站着的导购手里还有一捧瓜子，他进店之后随便抓了一把处理伤口的东西就去结账，来到收银台前还拿了盒口罩。

前台的小姑娘一样一样地扫编码结算，许眠舟等了几秒突然觉得不对劲，摸出口袋的手机点了一下，屏幕里出现一块电池的图案。

许眠舟：“……”

他挣扎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看着那一堆东西全部“滴”过了，店员口罩上方露出的一对眼睛把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开，看向自己：“一共三十五块八毛，请问怎么支付？”

你们这里可以贷款支付吗？

说话烫嘴，许眠舟觉得自己整张脸都烫起来了，手里拿着块砖，组织语句了很久，吞吞吐吐地把话说完了：“不好意思啊……我手机没电关机了，我家就住在这附近，蓝楹巷，我可以回家取了钱再付吗，我把东西留在这里。”

他说着就把手机放在柜台上，旁边磕瓜子的女人狐疑地看他一眼，说：“没事儿，那你快去吧。”

男生说了句“谢谢”就快步走出店门。

许眠舟觉得自己现在还是从天桥跳下去被车撞死算了。

他不知不觉就走进了巷子，放学接来孙子的老爷爷骑着自行车，嘴里哼着一段《薛平贵和王宝钏》，沙哑的嗓子断断续续缠缠绵绵，车后边给孙女专门儿安了个儿童座椅，小姑娘的眼睛水灵灵的，梳着两条短短的辫子，一眨不眨地瞧着许眠舟。

回家是不可能的，许宁远在家，不能让他看见自己的伤……又得去辞易年家摇门了。

……还真如许宁远说的远亲不如近邻，拜托邻居江湖救急啊。

还是直接去跳桥吧。

看到熟悉的院子许眠舟重重地叹了口气，铁艺门紧闭着，他来到门前小心地观察了四周的环境，很好，邻居没有出门或者在院子里浇花养生，没有人经过这里。

他压着嗓子冲着房子里喊：“辞易年——”

“辞易年！”

毫无回音，许眠舟鬼鬼祟祟地张望片刻，他胆子大了点儿，提高声音喊道：“辞易年！”

余光里看到有个遛着小博美的阿姨正在靠近，许眠舟立马装作无事顺势往铁艺门上一靠，校服书包，仿佛是来找朋友玩儿，只是校服裤子杂草黄泥，脸上挂彩，加上那一嗓子，更像是被打惨了寻上门来报仇了。

戴着顶网球帽的女人路过门前时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许眠舟靠在门上冲她回以一个乖巧的笑。

窗户滑过凹槽的声音沉闷，许眠舟敏锐地察觉到动静，旋即回头，辞易年还没开口楼下的人就火急火燎地说：“你借我四十块现金，我待会儿还你。”

辞易年的表情很精彩，从疑惑到非常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嗯”了一声就把窗户关上，下楼开门给钱只用了一分钟。

他来到铁艺门前把五十块钱递过去的时候许眠舟还一直往他身后瞄，探头探脑的不知道在看什么，辞易年觉得好笑：“别看了，我爸妈都不在。怎么突然要现金？”

“呵呵。”许眠舟冷笑两声，简单复述一遍自己去药店买药，忘记了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的事，浑身上下一点现金都没有，只好把手机抵扣在那里出来找现金。

辞易年：“……”

又囧又可怜，他没忍住，贴着门柱抱臂站着的男生头往旁边倒，眼睛翘起的尾巴因为笑变得皱皱的：“好惨。”

“我正好饿了，我和你去吧，我顺便找点吃的。”男生说着就按开锁，和许眠舟往外走：“我回去的时候看到你家门口站着一个叔叔，那是你爸爸吗？”

“应该是吧，要么就是张叔叔。”

“是你爸爸吧，你们两个的鼻子嘴巴很像。”

许眠舟没太在意，“是吗，别的人都说我长得像我妈，蛮笼统的，原来鼻子和嘴巴像老头子啊。”

“五官的整体感觉吧，拆开来看就像叔叔了。”辞易年说着把一块石头往前一踹，圆钝的石头划出一道抛物线撞在白墙上，留下一道很浅的痕迹。

“啊……噢——”许眠舟幸灾乐祸道：“你惨了辞易年，这面墙这周刚刚刷了一遍，你赶紧提点六个核桃脑白金登门道谢吧你。”

辞易年笑起来脸上有小括弧，像因为笑荡起的涟漪，他一边笑一边把男生往自己这边拉了点，避开那辆速度不慢的电动车：“过来点，这个点很多车，看路。”

五分钟之后那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子回来了，交了五十块钱现金，还多带了个人，也是个高个子帅哥，眉眼浓郁，相当具有观赏性。

“你吃啥？”许眠舟拎着那一袋子药和辞易年走出来，双层公交车大队浩浩荡荡地驶过，正值下班高峰期，不远处有人烦躁地按喇叭鸣笛，偶尔微风佛来树梢晃动，辞易年望着前方发呆了一瞬，才说：“你选吧，我请你吃。”

该说不说许眠舟现在一看，觉得辞易年可以作为景区景点收门票观看，他的脸实在太耐看太经得起欣赏了。值得收费观看的脸，这就是辞易年。

大概是脑子也被打了，许眠舟还没把脑子里的怪异想法加以思考就脱口而出：“诶辞易年，如果你成绩不好的话，或许可以考虑去做一些特殊工作。但是你成绩太好了，没机会了。”

说完就许眠舟就后悔了，找补似的指了指不远处那家砂锅饭说就它了，不料辞易年根本不放过他，身边的人目光从眼尾处凉凉地扫过来，又把视线重新移回去，薄薄的眼皮掀了掀：“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许眠舟：“……”

对，辞易年就是这么刻薄。

这个点吃饭的人很多，店里装潢复古，墙上贴着很多古早海报和装饰画，服务员领着他们来到仅剩不多的双人桌前坐下，递上菜单。

许眠舟随便指了个“豆腐鱿鱼饭”，垂着头的人看了他一眼：“里边有蒜。”

“……没事，我待会挑出来。”

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许眠舟喝了口水说：“诶，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蒜？”

“因为上次和你们在食堂吃饭我看着你挑蒜，像在分离杂质。”辞易年脸上没什么表情，手腕支撑着掌心微微离开桌面，指尖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木色桌子。

“……”许眠舟哽了一下，其实小时候许宁远和季凛也经常教育他不要挑食，但是他天生就特别轴，三岁的娃娃就倔得很，所以就由着他挑了。

他翻开袋子打算先上药，想到这是饭店又默默地把手撤了，正在喝水的男生只露出一对眼睛，说：“没人管你，受伤了就擦药，都过了这么久了还不处理。”

他在这头擦碘伏贴创口贴，辞易年在那头看手机，店里播放着流行乐，许眠舟这才想起来可能要和老爹报备一声，伸出两根手指头在辞易年面前的桌子上敲了敲。

？辞易年抬头看他，许眠舟笑笑：“你给我打个电话，我得和老爹说我有事儿晚点回家。”

他接了手机按电话号码，辞易年坐在另一边静静地看他，接通的时候那头的人突然出声：“怎么弄得脏兮兮的。”

许眠舟的眼睛看了他一眼，眉头轻轻地皱了皱示意他不要讲话，漆黑的眼珠在暖灯下凝结出一层蜜色糖衣，男生在通话中点点头：“对，我在外边吃饭。和邻居，你见过的那个。”

“放屁。”

“吃空气。”

“不要。”

“分数条在我这儿，回去拿给你看，之前发图片给你你又不看，现在问我要。”

服务员把两个滚烫的砂锅端上来时许眠舟刚刚结束和难缠老爹的电话，脸被气红了。

他的皮肤很白，血管也薄，有一点情绪就会上脸，那对耳洞也是，如果不是留着稍微长点的头发恰好遮住就会非常明显。

皮肤白的人都藏不住事。

脸上挂彩嘴角带伤的人吃东西有点滑稽，非常辛苦，要挑忌口，还要顾着伤口，许眠舟觉得这顿饭吃得毫无意义，食之无味索然无趣。

辞易年轻飘飘地接着那句“怎么脏兮兮的”问出下一句：“你要顶着这一身泥巴绿草回去吗？”

许眠舟这才意识到还有问题没解决，辞易年说：“我回去之后才看到有一堆信息，吴永星问我有没有看到你，苏槿说你回去的时候一身伤，他叫我没看见你的话去你家找你，必要的时候打120。”

许眠舟：“……”

倒也没有一身伤这么严重，只是因为裤子脏了看上去就可怖多了。

他转着瓷杯喝了一口水，缓缓道：“我进院子之后把裤子脱了吧。”

辞易年冷静地看了他几秒，开始特别无情地嘲笑。

回来时那个奶奶依然在卖蒸糕，许眠舟走过去要了两块当夜宵，因为作业还一字不动，必定是场苦战。

老人家麻利地去了蒸笼纸装进袋子递过来之后许眠舟才想起来自己手里的手机现在纯粹是块板砖，缓慢地、试探地转头看向身后几步的辞易年，男生似乎也对他身无分文还如此自然地买东西的行为非常好奇，所以一直在后边看他。

见他回头了辞易年才发出忍住的笑声，走上来付款了就顺便拎走，继续嘲笑：“你还挺自然。”

“这不是忘记了吗。”许眠舟像转篮球似的把挂在手指上的袋子转起来，眼看着26号的门越来越近，他又想动手掩耳盗铃似的去卷裤脚，辞易年说：“你少折腾了，你卷到脖子上也还是看得出来你打架了。”

“去我家换套衣服吧，正好我有穿不了的衣服。”

“看不起谁呢。”许眠舟瞪他一眼，“就你长高了啊？”

“你高。”辞易年说。

虽然话题到此为止，许眠舟还是注意到了两个人的身高。

平时他并没有注意这个细节，而且场景大多都无法比较身高，两个人总是不在一条水平线，眼前的情况一看，他相差辞易年的那几厘米就非常明显。

他把偷偷落在辞易年身上的目光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