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上下翘首以盼的校运会终于在周三拉开序幕。开幕式就用去大半个上午,吴永星买的扑克牌出师大吉,刚到货就发挥用处,四个人把外套盖在头上遮阳,坐在塑胶小板凳上打牌。
他们的位置在十一班后边,太阳晒节目多根本没人看纪律。辞易年正大光明地坐在牌局身边看手机,似乎是想在卤蛋发现四个人打牌的同时也发现自己私藏手机并拿出来使用,一石二鸟,这样与兄弟共享成果建立命运共同体,可谓兄弟情深。
盛思牌技烂得相当有水平,许眠舟好几次气得脑仁都要裂了,孙宇安已经习惯,一边看上一个人出的什么一边思考,字句珠玑:“他打牌的技术烂到我想杀了我自己。”
许眠舟把牌丢在凳子上时提醒道:“不许出老千啊。”
“谁出老千。根本不可能。”吴永星扔了对黑桃Q,气势大得像手里捏着黄金。
“拽啥呢,有个□□看把你能的。”许眠舟丢了一对A下去,抽空瞅了一眼周围。
他们这么打牌每个人都得弯着点腰,姿势局限且难受,许眠舟觉得人要对折了,猛地直起身,把另外三个人吓得够呛,吴永星直接把牌往盛思手里塞,盛思被他弄得一脸懵:“咋了咋了。”
旁观者清的辞易年终于说话了,眼神带着点同情:“以为主任来了把牌丢给你说是你在玩。”
吴永星:“……”
盛思:“……”
“抱歉啊我腰有点酸,卤蛋没来。再重新开一把?”许眠舟诚挚道歉。
他理好牌之后停下来等其他人,背还是很麻。许眠舟等了几秒往辞易年那边靠了靠半弓下身子,说:“借我靠一下。”
冷漠的人玩着冰冷的手机。
牌局恢复正常,许眠舟出了牌之后觉得这个姿势牌可能会被看见,他警觉地看了一眼另一边的盛思,男生正巧在推眼镜,被这么盯着莫名道:“嗯?我才不看别人牌。”
辞易年也拿着外套盖在头上遮阳,许眠舟索性把他外套的一只袖子扯过来挡住自己的牌,吴永星说太不相信自己兄弟了。
最前方的主席台才进行到第四项议程,许眠舟无聊地看了眼手表,才九点半。
眼前的深灰色突然消失,许眠舟愣了一下,辞易年弯下身把那件早就掉在地上的校服外套捡起来递给了他,领口带着许眠舟熟悉的衣物柔顺剂的清香。
许眠舟的外套早就掉了。
男生重新坐直,把外套重新盖在头顶罩下来,辟出一块深灰色的阴凉,眼睛看回屏幕,说:“拿袖子把你的牌挡好。”
那件校服被许眠舟叠好放在了一边的空凳子上,他半伏着打牌,两张小红塑料凳子靠在一起,辞易年的遮阳外套盖住了两个人,一只袖子用来遮许眠舟的好牌。
偶尔他会出声和许眠舟说话,有时候是一句建议,要出什么牌,有时候是问他几点了。
许眠舟无话可说。难道辞易年手里的那块东西是砖吗。
他有时候会耐心地从牌局里抽身看一眼手表然后告诉那个有眼无珠的人一串代表时间的数字,有时候失去耐心了或者正值牌局最火热的时候,会直接把戴着手表的那只左手横到辞易年眼前给人看。
“现在几点了?”
许眠舟眼睛还看着堆着牌的板凳,闻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电子表,这回是有耐心的,看完就抬头继续看牌:“十点十九。”
终于到最后一项裁判与运动员代表宣誓,观众席传来一阵感叹,许眠舟把那瓶矿泉水抓起来直起身子喝水,外套瞬间变成放了气的瘪瘪气球,只剩下两颗脑袋顶出的锅盖,他喝完又把盖子拧上,拧了一半转头看辞易年。
“你喝不喝?你们是不是没带水?”
他拿着塑料瓶往辞易年手边递了一下,冰凉的瓶身贴上皮肤产生摩挲,男生看了他一眼:“你先问问他们喝不喝。”
男生一起喝一瓶水的事情并不稀奇,许眠舟听完将空的手掌直立举起来往前推了一下表示拒绝:“他们刚吃了辣条和香葱味饼干。我这里还有一瓶,给他们专门喝。”
他说完就从凳子脚再拿了另一瓶新的递给那边还在缠斗的三个人,耳边传来塑料瓶被手指挤压水流减少发出的响,手指环绕瓶盖旋转拧紧,那瓶水被安置在两个人中间的假草上。
开幕式结束之后需要大家把东西拿到各班对应的大本营里,十一班分到了田径场的东看台最里侧,谢老板在嘈杂混乱中站在那块看台里指挥。
许眠舟帮忙拿了两个女孩子的小红凳,和去了卫生间的辞易年的,手里拿着几张叠在一起的凳子慢悠悠地往大本营走。等人群疏散之后田径场上开始有老师和志愿者用警戒线围出赛道和中间那块绿色区域,广播里体育组主任通知所有裁判和学生会志愿者到看台下的办公室集合。
辞易年这才回来,手里拿着外套,灰蓝色的衣服被手抓着往下垂,他今天里边没穿校服,穿了一件黑色T恤,依然没什么图案。在人散落得零七八落的校道上走回来,身影清凌凌的,随之消失在看台的楼梯入口,来到身边的时候手上的水还没干,一粒水珠从指节滑落滴在水泥地上,晕出尘埃和印渍。
许眠舟把外套盖在身上正在看手机,眼尾余光看见他来了把手机关了,拎起水瓶喝了一口,刘豪拿着秩序册正在声嘶力竭地喊参加跳绳跳远以及一百米的人,谢老板看不下去,从箱子里拆了个新喇叭给他。
暂时没项目的人有了玩具,待在前排摆弄那个喇叭,谢老板说可以录一句十一班的口号,林州州一语道破:“咱们班真的有口号吗。”
“没关系,咱可以现想。”吴永星说。
不过很快他就感觉力不从心,毕竟文科分数两科加起来没有理科一半的人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好词,他乐呵呵地摸了摸头,苏槿就笑他。
吴永星又冲后边两个人喊:“眠哥年哥,想想啊!”
没关系啊,这儿不是有闻名整个年级的作文双满分鬼才吗,期中市联考的时候写的作文直接被语文改卷组放进模范作文里了。
手表表盘被人轻轻敲了敲。辞易年也提议:“快想想啊,小文豪。”
许眠舟瞅他一眼,这人怎么这么爱给别人取外号。
他冲叠好放在一边的外套轻抬了下下巴说“里边有东西,你帮我看一下”就往下走,扎进一堆对着喇叭草稿纸的人里。
少年几步半跳半走走下台阶走进温热的光线里时白色T恤那段隐晦的线条逐渐清晰,然后模糊,亭亭的背影瘦白的手腕,像十七岁时记忆里的一段浮光掠影。
辞易年突然觉得困倦,仰起头靠上椅背,手背遮着眼睛闭上眼,安静半晌之后伸出另一只手把那件叠好的外套展开来往脸上身上盖,边睡边守护小才子的手机。
只睡了几分钟就醒了,校运会是校园一年一度的盛事,仗势浩大,刚才是100米预赛,周身加油喝彩的声音浪潮一般一浪高一浪,这种环境下能睡着已经很厉害。
身边的塑料靠椅轻轻响了一声,有人在他身边说话,带着一股暖呼呼的阳光气息,鼻腔隔着薰衣草衣物柔顺剂的香气嗅到汽水和薯片的味道,窸窸窣窣的:“年子睡着了啊?”
“不知道。”
“给他留半袋吧,汽水他喝这个味的吗?”
“喝吧。”
话唠哪怕是如此苍白几句话的事都能扯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苏联美国的冷战,身边的两位还在东南西北地掰扯,辞易年已经完全清醒了,用力闭了闭眼掀开外套。
仰靠在椅背上的头刚刚动了动,眼前出现了一瓶柠檬味的汽水和一截戴着电子表的手腕,绿色瓶盖白色塑料纸包装,封面上画着气泡和柠檬,朦胧虚影里有一对弯弯的眼睛。
“多少年醒了啊。”盛思说。
站在后一排的许眠舟把那瓶饮料贴在了辞易年额头,一边说:“我们刚来那会就醒了吧。”
“经典柠檬味的,非常凉爽非常夏天吧,虽然现在是秋天。”
辞易年没宣布答案,把瓶子拿开额头,向前坐正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冰镇的水果味碳酸汽水滑入喉咙解了秋日的闷热,他随口问:“刚才的结果怎么样?”
“嗐,100米是体育生的专场呀,我们拿了个小组第四,刚刚好出线。”
他对着那块人头攒动的绿色发呆,身上的外套被人拿开,许眠舟正大光明地把手机拿出来又把外套丢回原位,一屁股坐在后面的位置开始看手机,薰衣草的浅香忽远又近。
那段阳光又挪了位置,慢慢在田径场上每个人身上流逝,有云短暂地盖住了它。
四个人闷在这块小角落各看各的手机,场面和谐到仿佛是在教室做题,寻得一隅安宁。
许眠舟的跳高在第二天,所以今天只有4×200这一个项目,秩序册上写了下午。
下午的阳光没有那么烈了,谢竹心裹着防晒衣奔波各个比赛试图在这届校运会留下每个人的丑照,新鲜的照片刚拍出来就在班群里出炉了,许眠舟正窝在角落看手机,戳进去看了一眼就关了手机昏死在原地。
“谢老板拍照一向这样吗?”
辞易年浏览完毕也关了手机,似乎是在回忆往事,久坐半晌,言简意赅:“比这些还猎奇的你见过吗。”
许眠舟拒绝了他分享的好意:“不了。”
“下午看到她来别拿着脸贴过去对着她,不然等着被截出来做头像或者是表情包吧。”辞易年建议。
许眠舟:“……”
他能弃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