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腻着先生吵吵闹闹说个不停。
他早就成为柏家饭桌的常客,吃饭时候也不见安静,柏青梣冷着脸让他食勿言,小孩儿就踢了拖鞋悄悄蹭先生的腿,偏偏脸上看起来还一片正经。
起初他对柏青梣说喜欢的时候,年长者根本没有当真。
陆家少爷长得好,说话也有趣,既不阿谀也无奉承,事事进退有度,相处起来是极为舒服的。任是柏青梣挑剔刻薄,也没寻到理由把人从身边赶走,陆霁就这样一点点渗透进他的生活里。
吵吵闹闹,生机蓬勃,满眼少年意气,将柏青梣从旧事的死地里生生拽出来。
他们同吃同住、同进同出,生怕自己的追求被沾染其它意义,那两年陆霁一直坚持把钱款划分得明白,即便客居柏公馆,也绝不是吃白食。尽管柏先生富可敌国,根本不会在意那些小钱,这样分得清反而不利于柏家和陆家的关系。
陆霁认认真真地说,青梣,我喜欢你,和陆家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不知不觉间就这样走过去三年,柏青梣偶尔回首,难免觉得恍惚。
他从柏医生变为柏先生不过四年,像是换了个活法,而这段和过往迥异的人生里,陆霁已经悄然成为了柏先生这个词语的一部分。
如果没有陆霁的陪伴和吵闹,他又会成为怎样的柏先生,柏青梣并不知道。
但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年轻恋人很少再吵闹了,变得迷茫彷徨,心事重重。他的逃避和挣扎写在脸上,尽管青年在尽力掩饰,看起来依旧是曾经的陆少,仿佛并无不同。
陆霁自以为瞒得好,却不知先生到底年长八岁,世事向来通透,早就将青年的异样看在眼里。
——就像一直以来维持的某种平衡被打破,才会闹着分手,再不肯停留。
柏青梣沉默地和陆霁对视,青年眼眶通红,像是无措的幼鹿,下意识想扬起嘴角,却不想先湿了眼睛。
先生展开怀抱,把恋人揽在肩头,抬手时衬袖微褪,露出苍白腕骨上一点朱红痣,他揉了揉青年的发顶。
隐隐约约的,他听见陆霁声音嘶哑地问,一抽一噎,青梣,有什么事是你绝对无法容忍的。
就是如果我做了,你就再也不会原谅我。
柏青梣闻言将眉蹙得更深,他虽然脾气恶劣,看起来极难相与,在感情里却对另一方偏爱至极。
比如这会儿,衣襟被恋人的眼泪浸得斑驳,柏先生洁癖严重得无可救药,却不但没有半分嫌弃,反而将人揽得更紧了些。
他可以原谅陆霁的一切错误、不成熟、偶尔的小性子。
夜不归宿可以,他每晚亲自接人回家就是。
误会闹别扭可以,他会一遍遍解释到恋人理解相信为止。
一时脑热干了糊涂事也可以,他不厌烦慢慢等小孩儿成熟长大。
“我无法接受隐瞒和背叛,”柏青梣坦荡地承认:“陆霁,你做什么都可以,我会生气,但很快就能原谅你,有什么事情,我也会和你一起面对。”
“但只有一点,你不能背叛我。”
青年无声地睁大了眼睛,耳旁一声嗡鸣。
昏天黑地里,他听见自己问,青梣,你想和我过一辈子的,是不是。
柏青梣轻笑一声,先生总是冷冷的很少笑,这会儿却听出些无可奈何的纵容意味:“是啊,我在美国待了那么久,还是被我姐笑话封建思想。觉得一辈子只能喜欢一个人,初恋就要走入婚姻,我姐说六十年代的人都不会这么古板。”
“……阿尧马上就要毕业了,等他愿意接过BI,我们去北欧结婚吧。”
或许是年长者早过了追求浪漫的年龄,又或是他觉得缔结婚姻实属顺理成章,才会将求婚说得这样轻描淡写毫无预兆。怀里的年轻恋人却分明僵住了,半晌,眼泪干涸在眼底,目光变得空洞而苍白。
——
陆霁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他为自己的软弱和彷徨,付出了什么代价。
他妄想了二十年的港湾,归宿,他的家。
曾经期盼了那么那么久,分明近在咫尺,他却视而不见……于是就这样擦肩而过,再无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