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的手指生生掐断,柏青梣有很久没有回过神来。
他很少逃避什么,可现在望着这一幕,却下意识不愿去想。像是受惊惶然的鸟不自觉想归巢,钝慢停滞的思维过了很久才逐渐恢复思考,他站在那里,神色怔忡地回忆从前背的医书,努力获得哪怕一缕平静。
心绞痛,源于冠状动脉供血不足,心肌急剧缺血缺氧,以发作性胸痛或胸部不适为主要表现的……临床综合征。
是。所以才会这样疼。
先生放下了扣着心口的手,他轻吸一口气,眸光忽然变得冰冷无比,抬步走了过去。方才人还难受得站不住,这几步他却迈得格外稳,顾尧在他走近时下意识躲开了目光,但柏青梣压根儿没看他,冰冷修长的指尖扼过陆霁肩头,手背青筋迸起,将年轻恋人用力带转过身来。
他垂眸看了陆霁很久。
陆霁起初是慌乱的,但很快平静下来,任凭柏青梣扯着衣襟一动不动,不解释也不吭声。
酒吧喧闹,这一处却安静得落针可闻。顾尧的手紧攥着,呼吸越来越急促,死死地盯着杯里的酒,看起来比刚被抓现行的陆霁还要失态。打破沉默的是方韶,他以一种胜者的姿态在旁边轻笑,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修饰过的惊讶:“柏先生,您也会来这边玩?”
柏青梣没有来过。
他仿佛生来就和这种地方格格不入,像是奉在高台的鸾鸟,羽翼当然不会沾染丝毫喧嚣和尘埃。这里是gay吧,但满场的人加起来,都没有一个比他长得好看。先生穿过人群来到这里,每一个人都忍不住回首侧目,却不曾有一人胆敢凑近搭话。
方韶的口气难免有些耀武扬威的味道,柏青梣却一眼没有看,他扼着陆霁领口的手指慢慢松下来,转而扶过沙发靠背,身形微晃了晃。
他望着陆霁的眼睛问:“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呀,柏先生不知道吗?”方韶端着酒杯,笑吟吟站起来:“您不知道我和陆霁谈过很久恋爱?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开始追您,又为什么要和您分手吗?”
他抬步走过去,高脚杯里清透的酒液一晃一晃。
他走到柏青梣面前,笑意不减,酒杯微抬,粼粼波光,倒映出那双秋水眸。
方韶字字道:“您难道没听圈子里别人说过?还是您自欺欺人,听了也不愿意相信呢。”
柏青梣终于抬头看向他:“听说什么。”
“——听说柏先生,和我有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方韶!”陆霁猛然站起身来,浑身发抖,他肯答应顾尧的话,本就是为了向柏青梣隐瞒那些流言。却不想这是一桩彻头彻尾的局,自己一时屈就,竟让局面变得更为不堪。
他扑过去要捂住方韶的嘴,耳旁传来砰啷一声极为清脆的响,整间酒吧都为之静了一静。
柏青梣抬手挥碎了方韶端着的那杯酒,倾洒的酒液和玻璃碎片折射出斑斓的灯光,所有人都向这边看来,很快有不少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四面很快响起窃窃私语,包围了流言中心的三个人。柏青梣神色淡漠,他闭了闭眼睛,一语未言,转头看向陆霁。
他开口的声音极平静:“我来接你回家。”
听不出分毫愤怒,连一贯的刻薄尾音都散得干净,这一句堪称平铺直叙,静得令人心惊。像是满身的锋芒锐利都褪去,朝圣的鸾鸟步步下高台,凋落的精致尾羽铺陈满路,那双秋水眸看上去不再生人勿近,却透出分明伶仃的破碎感。
陆霁眸光颤动,他蓦然伸手扣住了柏青梣的腕,浑身冰凉发抖。先生神色静漠地抬手挣开,他退了一步,步履踉跄,陆霁眼睛已经红透了,他不管不顾地追过来。
“这就走了?陆,你要去哪里?”方韶急忙跟着站起身,语气一派无辜困惑:“柏先生,您怎么这就把人带走了……”
他一边说,一边不停用眼神示意顾尧。
少年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指尖掐在掌心,几乎印出几道血痕,但他还是逼着自己抬起头,语声冷淡:“柏青梣,你是不是有点莫名其妙。”
“提前把人接走在应酬上什么规矩,”他努力掩饰着话音里的异样,事到如今,已经骑虎难下不得不为:“你不会不知道吧?”
短短两句话,顾尧说完却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心跳急乱得像是要从喉口跳出来,手心的汗出透了一层又一层。柏青梣漠然转身看了他一眼,眉梢眼尾皆是疲惫,他已经无力再和少年争执,伸手就去接那杯高浓度威士忌。
琥珀色酒液衬过指尖苍□□致,他垂了眸子毫无情绪,玻璃杯沿贴近唇口。
顾尧一直死死地盯着他,眼看酒液倾斜,少年大脑一片空白。
——
“他不能喝酒。”
玻璃杯忽然被人半空夺过来,这瞬间顾尧和方韶都蓦然睁大了眼睛,两个人像是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陆霁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他把玻璃杯放回桌子上,唇角扬起和往日无二的笑,“抱歉,我代饮了,可以吗?”
他望向顾尧,这一句语气森然:“阿尧,今晚的招待,你应该满意了吧。”
希望你,永远不要后悔。
不要有一天,像我此刻一样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