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衡啸云又打了个电话过来,通知李抒音明天吃饭的时间地点。
他声音凉凉的:“我和你说,你最好把那位带着,让我来替你长长眼。”
李抒音正靠在枕头上,轻笑一声:“好,放心吧。”
衡啸云哼了一声,问她:“你见过舅妈他们了吗?”
“今天见过了。”
“什么时候的车票回去?”
“后天。”
房间里温暖而安静,那边衡啸云的声音也是:“我知道了,挂了啊。”
她电话一挂,杨沥深就端了杯水过来,递给她,“感冒灵,喝了。”
李抒音笑了笑,像是看他小题大做的样子好笑,但还是接了过来,杨沥深没有坐到他自己的那张床上,而是坐在她的床沿,看着她。李抒音捏着杯子,不自觉耳尖红了。她喝完,杨沥深拿过杯子放回茶水台,李抒音往下躺了躺,拉了拉被子。
洪中后门那一吻后,杨沥深就牵着她回来了,两人一路无话。进了门,暖气一开,衣服外层有些湿漉漉的,杨沥深让她脱下抓紧洗漱去,他似乎是出去了一趟,出来李抒音看到茶水台上有个药店的袋子,衣服也都理在了椅子上或者挂了起来。
李抒音看着杨沥深,他走过来看到她的目光笑了一下,就拿起睡衣进了浴室。不多会儿,浴室传来水声。
李抒音盯着天花板发呆,水声传进她的耳朵里,像是海浪,有种沉闷的压迫感。在这样的思绪里,她扫了一眼房间——
桌子上摆着许多东西,大部分是她的,电脑前是她的专业书,书中间搁着一支笔,还没合上,旁边的书朝向另一个方向,是杨沥深在看的《大众传播理论:范式与流派》——他随手拿的她的课外书。一个桌子上,他只占有着一本书,还是她的,像是无声的纵容。两人的行李箱在床尾的墙边,被筒灯照射着,发出孤寂的光亮,四周有挂起的衣裳,沙发上也有物品,床头灯亮着。
不过两天,这个房间里已经充斥着生活的气息,竟然像个家了。
浴室水声停下,不多会儿,杨沥深出来了,带着一种潮湿,似乎又很快蒸发在暖气中。他的发梢被水珠梳成一缕一缕的,垂在额前,有点乖觉。
他走过来看着李抒音,问:“冷不冷?”
李抒音摇摇头,又听他说:“我是热的。”
李抒音看了他几秒,还是抿唇笑了,向旁边挪了挪,给他留了个位置,杨沥深轻掀被子上来,半靠在床头,他的体温就慢慢地传过来,让她觉得身上有种灼烤的热意。
杨沥深垂着眼看她,伸手给她理了理头发。李抒音慢慢伸手抱住了他,她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受到胸膛下的心跳,一种蓬勃的生命力。他身上很热,李抒音抱着他说:
“你身上好暖和。”
杨沥深回抱着她,她细瘦而软,幽香又开始蔓延到杨沥深的鼻尖。床头灯的光被他遮挡了大半,李抒音静静地躺在他怀里,突然慢慢趴起来,去掀他的睡衣。
“......”杨沥深没有捉住她的手,只是垂着一双黑眸看她,头一次感觉羞涩,耳朵红个透底,但他对李抒音从来没有怒火,只好问:“......干嘛呢。”
他白皙精壮的上身漏出来,胸膛下方有一条五公分左右的疤痕,还有些缝合的痕迹,不算很深,但在他的白皙的上身有些显眼。李抒音慢慢触碰了上去,她第一次直面他的这个伤疤,竟然觉得脑袋发胀,有些心悸,这道伤疤曾让他们分离,曾让杨沥深命悬一线,同样落在她的心上,刻进她的生命中,再也没有褪色淡去的那一天。
李抒音的手指温热,杨沥深仰躺着,任由她摸,她垂着眼,杨沥深看不出她的情绪,但她的动作轻柔,带着怜惜。他右手顺了顺她的长发,李抒音放下他的衣服,侧躺下来。杨沥深凑近她的眼睛,说:“我看看你的。”
他半褪了她的睡裤,她向左侧躺着,腿细白紧致,可是右大腿的外侧却有一条三十公分的刀疤,加上缝订和增生的痕迹,像一条蜈蚣。李抒音淡笑着看他,没有躲避他的触碰。杨沥深抿着唇看着,表情有些沉重,李抒音看着他这样,想到两人这样互看伤疤的行为,竟然被做得这样稀松平常,不由说起一个笑话:
“你知道现在网上流行的土味情话吗?”
杨沥深把她的睡衣拉上去,抬眼看她。
李抒音的声音夹着笑意,说:“你一个口子,我一个口子,这样我们就是两口子了。”
她说完轻轻笑出声来,杨沥深撑着手坐着看着她,在笑声里慢慢搂紧她。两人额头相贴,气息相绕,这样的沉默的亲密里,杨沥深说:
“抒音,我们2020年就结婚。”
衡啸云的生日会在半杯茶的一个包厢。现在半杯茶的规模也扩大了,重新装修后,二楼也被纳入店铺的范围里。洪中和育仁都还没到放假的时候,半杯茶里也只有稀少的人。
易敬森和江煜其顺路一起过来的,进了门,服务员就说:“是楼上的那个包厢吗?”
易敬森说“是”。
“上楼左拐,走到底就是啊!”
两人上了楼,衡啸云已经坐在那里涮着杯子,吴孜寒兄妹一起坐着,姜晓琪和吴孜暖在说着话。衡啸云看着两人,说:“真是淡了,瞧你们两个敷衍的样!”
易敬森翻了个白眼:“你这副样子哪次聚会我没看?”
他和江煜其拖过椅子坐下来,衡啸云看了看他旁边,微微一笑:“哎,易敬森,你不是英雄救美过吗?正好今天吴孜寒在这,你不交代交代你和吴妹妹的事啊?”
吴孜暖没什么表情地喝茶,姜晓琪促狭地看了左右两人,说:“什么时候的事啊?平时也不见吭声,显得我多没眼力见似的,等着,我现在就挪位置!”
吴孜寒看着吴孜暖,吴孜暖视线扫到易敬森,易敬森在冷光中看向姜晓琪,咧嘴讪笑道:“姜晓琪,你说你今天为啥来了,咱们22班的场子,姚蓁和吴孜暖可都是随班家属哈,你是什么名头啊?”
姜晓琪不吃他的刀子:“说这个就没意思了,这是我们育仁的场子,你个附中的凑什么热闹?”
衡啸云“哎呦”着叹了口气,对着姜晓琪说:“你别理他!你和吴孜寒平时可不常见,你们北京的没见聚过啊。”
姜晓琪说:“嗨,大家都忙,李抒音和吴孜寒还是一个学校的呢,我估计平时都没什么交集。”
吴孜寒笑着点头,江煜其说:“你和她可是我们班打头阵的,现在李抒音真是神隐了,越来越难见到了。”
吴孜寒捏着杯子,接道:“她们新传的应该都比较忙吧,要采访实践什么的。”
大家当初得知李抒音学新传,都没有意外,无一例外地觉得新传很适合她。衡啸云说:“她一会儿也来。”
易敬森转头和吴孜寒聊起金融课程的时候,姚蓁和胡文洁就进来了。姚蓁给衡啸云订了个蛋糕,胡文洁带着她一起去取。
包厢里开着暖气,两人到了就把围巾脱下来,胡文洁说:“真是一毕业什么都变好了,半杯茶才多长时间,又扩张了,我刚才和姚蓁去心心点灯,现在买东西队都排老长了。”
服务员敲门进来,端了菜进来,又出去了。胡文洁四周看了看,问:“还有人吗?”
姜晓琪看她:“还有李抒音呢。”
衡啸云开始打电话,门又被敲响了,易敬森说:“上菜还挺快。”话音一落,门就被推开了,胡文洁先看见,惊喜地喊道:“李抒音?”
众人看向门口,李抒音长发垂着,雪白的脸上有平和的笑,她一走进来,背后跟着的人就显露出来——清俊的脸上漆黑的眼眸深邃,额发半垂着,单手插兜,高瘦挺阔地迈进来,另一只手轻轻合上了门,穿着卫衣和黑色羽绒服,显得人愈发白皙。
还是曾经的少年样子。
一包厢的人都不自觉地站起来,有两三个声调都带着恍然吐出那个名字:
“……杨沥深?”
易敬森反应过来,直接上前紧紧抱住了他,有些哽咽:“你他妈的杨沥深!!”
一班人马都看着,衡啸云走过来,看着李抒音,说:“你说的那个男朋友?”
衡啸云的问话听在每个人的耳朵里,众人目光不定。李抒音抿唇笑着,缓缓点头。
衡啸云眼里有些红,走到杨沥深面前,狠狠给了他两拳:“你小子......”
悲伤与惊诧缠绕在包厢的上方,大家都沉浸在过去里,还有些抽泣声。良久后,杨沥深才轻拍两人肩膀,笑着说:“好了,大寿星,别让大家等着了。”他把衡啸云两人揽回去。
李抒音看着他们,有些恍然地笑,胡文洁给她拉开凳子,也上来紧紧地抱了她一下。
衡啸云站在位子上,抬手招呼了一下,说:“大家都坐吧。”
易敬森坐回去,吴孜暖隔着哥哥给他递了纸巾,易敬森摆了摆手表示不需要。吴孜寒却看着对面,没注意两人的动作。
江煜其从惊讶里回神,看向杨沥深和李抒音,问:“你们......你们怎么到一起了?”
说完,众人都看向刚到的两人。实际上,江煜其的话也是他们想问的。
杨沥深沉默了两秒,看向李抒音。她却像是没有看见他的目光,边解围巾边说:“在学校里,做项目碰见的。”
姜晓琪这才看向杨沥深:“你也在清华啊?我们考到北京那边的同学不是很多。”
杨沥深笑了笑,点头。
然后包厢里有些沉默。
胡文洁也有些遗憾,她是22班的班长,但那时混乱的夏天,她似乎也是被裹挟的人,像一个领头的将领,还没上战场前,手底的兵就不知音讯地消失了。她问杨沥深:“那你都还好吧?”
见杨沥深又点头,胡文洁接着说:“你转学之后,李抒音就转了理科,到了我们班。你想我们班的那个强度,都快开始一轮复习了,她还要把理科从头捡起。你当初转了文,她又转了理,还真是有点命运弄人的的意思。不过有缘人还是会遇见的,这也是命中注定。”
杨沥深和李抒音都低头不说话,姜晓琪转了下眼睛,拍了拍胡文洁,对着一桌子人说:“看看,班长说话就是不一样!”她转过头看着胡文洁,“你可是我们这儿最大的官了,你就起个头代表一下,欢迎杨沥深回归咱们洪泽。”
胡文洁反应过来,笑着说:“行,咱们就简单点,鼓个掌吧!”
大家都真诚地笑着,配合着举起手来鼓掌,杨沥深摆摆手,稍弯下肩,笑着说:“谢谢大家,不用这么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