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李宜勇问她住在哪里，想让她过两天回去吃顿饭。

“不用了。”李抒音没什么太大情绪，“我后天就回北京，那边还有家教。”

李宜勇不再说什么了，李抒音看着他们说：“我和他逛逛，你们路上慢点。”她和杨沥深就站在饭店门口，目送两人回去了。

天空灰蒙蒙的，冷风肆虐，已经有些细小的雪花飘扬着。

杨沥深牵过她的手，问：“要不要去洪中逛一逛？”

“可以啊。”李抒音伸出右手等了两下雪，“下雪了耶。”

杨沥深笑着牵着她向洪中的方向走去。

经过一座桥，两个路口，走到书香路上，透过围栏可以看到灯火通明的教学楼，晚读声远远地传过来。

这依然是条寂静的小路，路两头都是商家，可这条路上只有两面围墙和松树。

李抒音安静地走着，她牵着的杨沥深的手温热而有力，在这样的雪夜里，将过往的伤痛似乎都抚平了。

曾经这条路上的痛哭的她，在这一刻被治愈了。

杨沥深看着她，雪花越飘越密，他停下来，将她的手套拿出来给她戴上，又整理了下她的帽子和围巾，李抒音只留了下半张脸在外面。

她用带着手套的手捧住杨沥深的脸，有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笑着盖上她的手，仿佛两个人还是高中的时候，也是一个雪夜，他说：

我以后只会是你一个人的星球。

这条路通向洪中后门的那条街，即使细雪纷纷，还有很多招牌在亮着灯。

李抒音看见后门的“洪泽中学”四个字也在发着光，伸缩门紧闭着。她对杨沥深说：“洪中还是没怎么变。”杨沥深低头笑笑，拍了拍她的脑袋。

洪中的后门就有一个高高的路灯，此时发着微黄的灯光，照着后门那一块地方，李抒音在细雪中转了两圈，两人逐渐走近后门处，李抒音却远远看见传达室外面的墙边蹲着一个人，旁边还有一个行李箱，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她和杨沥深对视了一眼，走上前去。

李抒音眯眼看了看，觉得有些熟悉，这时蹲着的那个人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来。

李抒音眯眼看着，缓缓道：“......钟华阳？”

钟华阳抬头，就看到李抒音和杨沥深站在不远处，他心里有一瞬间的惊异。钟华阳的目光从李抒音移到杨沥深的身上，两人视线相触，杨沥深双手插兜站着，没什么表情。

两人以往高中就不是一路人，谈不上熟不熟。

钟华阳还是蹲着，抬眼看着李抒音，涩然道：“......李抒音。”

李抒音垂下眼，又转头看着杨沥深，杨沥深笑着从裤兜里伸出手，拍了下她的脑袋，说：“我去旁边看看。”

他说完转身走了，留下说话的空间给两个人。

李抒音看着他一路走到不远处的路口，而钟华阳也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她看着杨沥深的目光很深很静。

片刻后，李抒音转过头，垂着眼问他：“你怎么在这？”她扫了眼行李箱，“你没回家？”

钟华阳沉默着看她几秒，才苦涩道：“......我已经没有家了。”

他全盘托出：“因为我爸的事，我妈说我大义灭亲，已经不认我了，我回了趟家，她不让我进门。”

风这才呼啸起来，卷起一些细小的雪花。

李抒音蹙着眉说：“天这么冷，你不找个宾馆住下，就蹲在这？”

钟华阳低着头：“我只是有些想念洪中的日子。”他有些哽咽，“那时候虽然......虽然也有许多的困顿和无奈，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开心的，可等走出了洪中才发现，高考就是座山，挡住了我们许多视线，让我们只专注高考这一件事，而走过这座山才发现，山的后面，被遮挡住的生活的困苦远比这座山更庞大。”

李抒音垂着眼看着蹲在地上痛苦挠头的钟华阳，路灯的光照亮她的轮廓，让她像一个悲悯的神佛。

“你如果只看到面前的苦难，那你永远走不出来。人生就是回不去的一条路，过去的时光再美好，也只能存在于记忆当中。”李抒音叹了口气，眼神转了一圈又回到他身上，“钟华阳，你的人生已经超越很多人了，你有健全的体魄，现在又在最高学府念书，你可以去创造你想要的未来了。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你应该明白。”

钟华阳却忍不住流泪了，他捂住脸，喃喃自语道：“我就是想回到过去......李抒音，人为什么要长大啊......”

李抒音就静静地看着，她也没有之前那样锋芒毕露了，更像一个内有千钧的钝器。

钟华阳的哭声远远地传到杨沥深的耳朵里，他轻呼了一口气，仰起脸看着路灯下飘扬的雪花，这片白色让他想到许多年前的夕阳下的李抒音，回到洪泽的这片土地上，太容易触景生情了。

杨沥深低了低眼，突然笑了。

等钟华阳哭声渐止，雪花已经越来越大了。

钟华阳突然抬头问：“李抒音……你还怨我吗？”

李抒音平静的说：“我从没说过我怨你。”

钟华阳站起身，看着她，“你和他……”他突然又不说了，转而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以前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能为他破例那么多，为了他第一次那么生气，为了他不给同学面子，为了他转科，为了他做那么多。但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他的声音落在风雪里，有些萧索，“也许这就是命运，阴差阳错本就是常态。”

钟华阳拉过行李箱，看了看不远处的杨沥深，目光落回她的身上，说：“今天在洪中碰到你，也许也是命中注定。李抒音，学校再见。”

“你先找个宾馆住下，过后再回去吧。”李抒音看他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怅然。

钟华阳沉默地点点头，拖着行李箱走了，李抒音转头目送他，帽子上落了一层薄雪。

钟华阳并没有回头，顺着路灯的灯光向远处走去，而杨沥深迎着风雪慢慢走过来，他老远地就笑着望着她。

奇怪，人们想着躲雨，却从没想过躲雪。

李抒音的目光最终只落在杨沥深的身上，她看着他走近，细小的雪花落在他的肩上，又慢慢地融成小水珠。他仍旧不怕冷，白皙的面孔和脖颈都露在外面，但没有一片雪敢在上面停留，它们欺近他的时候，就已经化作冷气了。

他走近李抒音的目光，像是随口说：“聊完了？”

李抒音看着他点点头。

杨沥深站得很近，因此她稍稍抬了抬眼，杨沥深的视线里，是李抒音平和而含笑的面容。

从洪中的后门向里望去，是一段尽头被遮挡住的路，路两边是墨绿色的青松。

而他们的头顶是一盏高大的路灯，淡黄色的光，将落在光线里的每一片雪花的形状都勾勒得分明。

这样的漫天风雪里，杨沥深忽然单膝跪下。

他抬眼看着李抒音，李抒音垂眸看着他。

杨沥深眼神认真，漆黑的眸子里有热忱。他看着面前的站在灯光下的李抒音，垂眸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被红布包裹着的、扎得像糖果一样的东西，缓缓举到身前——

“李抒音，我总觉得时间很慢，因为我还没到和你结婚的法定年龄，可我又会觉得时间很快，因为和你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舍不得让它流逝。看着你，我总是抑制不住想和你共度一生的念头，所以今天，我，向你求婚。”

“往后的日子，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但我们在一起，就是一个家，万家灯火，会有我们的一盏。”

“你依然可以为理想冲锋陷阵，我也依然会为你摇旗呐喊。我会在孤独时陪伴你，在忧伤时安慰你。你需要，我就会在。”

“不管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我都会去相信你，认同你，理解你。”

“做你的知音，用我所有的智慧和全部的生命。”

纷纷大雪悄无声息地飘扬再落下，被冷风缠绕着，像是在笑看着这一场猝不及防的剖白。

细碎的雪花落在杨沥深的头发、睫毛和肩膀上，让他更像一棵落满白雪的青松。

李抒音这样看着他，天寒地冻的，她没有立刻让杨沥深起来，似乎是怔住了。她眼里有泪珠在闪动，开口时声音都有些抖：

“杨沥深，你……你……”

李抒音鼻头发酸，在他拿出那个红色的东西的时候，她就忍不住了，她有些说不出话来。

远处走到巷口的钟华阳还是回头看了一眼，这一幕落在他的眼里，这个姿势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更何况杨沥深的手还高举着。

钟华阳不知道他举着的红色东西是什么，但他想，那一定是李抒音和杨沥深的秘密，不为人知的秘密。

钟华阳呼出一口白气，仰头看了一眼这雪夜的天空，才踩着光影走了。

李抒音和杨沥深都不是情绪外放的人，但心里都有呼啸的世界。

李抒音目光凝在杨沥深的手上，良久之后，才有轻轻的声音落下来，几乎是喃语：

“你念了什么咒语？”

“我爱你。”

杨沥深毫不犹豫，他仍旧举着那枚红色。

李抒音缓缓接了过来，托着他的手臂让他站起来，这下换成杨沥深低着头，李抒音抬眼看他，她睫毛被泪珠沾湿，两人无声对视，乌黑的眼睛都亮亮的。

不顾风雪，李抒音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