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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几回寒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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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陈丽柔打电话来的时候,李抒音正收拾行李准备回北京了。

陈丽柔问她医生怎么说,说她走得太匆忙,让她回洪泽好好见一面。

——好好见一面。

李抒音品着这几个字,没有拒绝,她们是该好好见一面。

她转过身来,黑色长发垂在脸侧,显得她的面孔更加瘦白,瞳孔更加幽深。

总归是气色不太好。

她拿出一管口红,杨沥深看见了,说:“我来。”

他牵着她坐到床边,把椅子拖了过来,坐在她面前,李抒音不自觉地挺直脊背,微仰着下巴。

杨沥深坐在她的身前,浓密的睫毛垂着,眼里有认真的神色。

两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安静极了。

杨沥深轻轻捏住她的下颌,红膏印在她的唇上,像是笔墨,慢慢在纸笺上浮现出一首诗来。

她的唇形上下都很饱满,但并不厚,也没有唇纹,是很平淡的玫粉色,上身穿了一件黑色的贴身毛衣,显出她单薄的脊背和细长的手臂。

杨沥深并没有涂很久,他抬手将涂出来的部分轻轻擦去了。

这抹红色对于现在通身黑白的李抒音来说,也已经是过于亮丽的,让她像终于挺过寒冬的那一朵冰雪中的腊梅——

春天不是她的新篇,而是她的终章。

陈丽柔似乎也知道那个家里不是一个谈话的地方,所以仍旧约在一年以前的那个饭店,李宜勇也过来了。一切和一年前似乎还是一个样子,只不过陈丽柔的怀里抱着个小男孩,李宜勇的身边跟着张阿姨。

——他们似乎都知道,这是个不同以往的会面,这可能预示着以后他们再难相见。

陈丽柔说:“……不管什么,我们接着治。”

“不用了,没时间了。”李抒音直直看着对面,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游弋,她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我已经被诊断为器官衰竭,换句话说,就是快死了。”

她目光扫过对面坐着的几个人,陈丽柔和李宜勇的脸上都有怔然。

李宜勇也讷讷道:“......我们怎么也要照顾你.....”

“你忘了,”李抒音微微一笑,轻扬下巴,“早在去年我就说了,我的监护人,是杨沥深。”

她张嘴还想再问什么,陈丽柔怀里的小男孩突然哭了,一时间包厢里紧绷的情绪被打断。

陈丽柔柔声哄着,甚至张阿姨都很和气地哄慰着。幼童似乎总有无限特权,李抒音看着这副温馨的画面,刚才的讥诮与不甘都慢慢淡去了,那幼童颈间一条链子坠下来,是一条金色的长命锁。

她突然觉得,她已经不需要再问什么了,所有的一切其实已经有了无声的答案。

回北京以后,李抒音眩晕的症状更严重,伴随而来的是日渐沉重的呼吸。为了更好地照顾她,杨沥深拜托彭茵几人将她的东西从宿舍搬了出来,李抒音现在完全住进了“家”里。

李抒音的状况连参加期末考试都有点困难,她让杨沥深帮自己办理退学手续,但杨沥深坚持只办休学,仿佛她真的会有复学的那一天。他不仅办了她的,自己也休学了。彭茵几人知道李抒音休学的那一刻才察觉到异常,她们原本以为李抒音真的只是搬出去住了而已。

衡啸云是在一个午后到的北京,那时日头正盛,李抒音正在阳台上晒太阳,听到声响转头时,她有些昏沉,定了几秒才看清是衡啸云。

他有些风尘仆仆,坐在一旁拧着眉看她。李抒音脸上浮现一点笑容,说:“你怎么来了?”

衡啸云再也没有以往调笑的表情,看到她现在这样子眼眶通红,轻声道:“你生病了,怎么也不和我说?”

李抒音慢慢抿起嘴,压抑着心中的酸涩,看着他说:“哥,我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

她有时会在想,回去之前见梁元的那一面。“只是时间的问题”,真是一语成谶,他们没有的,恰恰就是时间。

衡啸云捂着脸,忍不住低泣。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这认知让他沮丧不已,他来之前原本想让她回洪泽去,以为她回洪泽便会在生命的最后一程里得到安慰,但这种想法在和杨沥深从站口一路走到这里的过程中被冲散了。

他这个倔强的妹妹,即使有委屈也不会诉说,洪泽市对于她来说是成长的地方,但已经没有她的家了。

“哥,我只是有些不甘心。”李抒音语调缓缓的,带着轻叹的尾音。

“六年前我撑了过来,我从洪泽到北京,我拥有了知识和能力,现在光明美好的未来明明已经在我的眼前铺开了,只需要时间的齿轮再滚动一下,哪怕一下,这一切就唾手可得了,可是命运却吝啬于给我时间了。”

衡啸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胡乱说着:“你已经很厉害了......你已经很厉害了抒音......”

李抒音却摇摇头,眼里有水光。她看着眼前的虚空,说:“哥,我不想再成为离开杨沥深的人,但是我没有办法。”

她啜泣道:“我不知道我现在该怎么做,我不知道我现在该怎么对他。”

杨沥深靠在门外的墙边,房间里安静极了,即使李抒音的声音低缓,也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他慢慢捏紧了手指,极快地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痕。

病痛的折磨和哭泣的疲倦让李抒音很快昏睡过去,衡啸云走出房间,和杨沥深的视线交汇在一起,他拍了拍他的肩,又沉沉地压了一下。

“她最放不下你。”衡啸云哑声道,“照顾好她。”

李抒音最近在昏睡和清醒之间挣扎,作息已经不分昼夜了。她醒来时,杨沥深就坐在旁边看着她。黄昏清郁的笔触描着他的轮廓,有种安静的落寞。

昏睡前的悲伤情绪还蔓延在脑海里,她忍不住又要落泪,透明的泪水从她的鼻翼滑落,她慢慢倾身抱住了杨沥深的脖颈,只有无力的哭泣声回荡在空间里。

“对不起,杨沥深。”她断断续续道,“我要丢下你了。”

杨沥深心中紧涩,低声道:“抒音,说好的,我们之间不说对不起。”

曾经尖锐执拗的她在疾病的侵蚀下也渐渐生出一种柔弱的钝感,这种变化让她仿佛变得虚空透明起来,仿佛下一秒变要化成一团云烟,消失不见了。

李抒音要消失了,她要不存在了。

她柔软的手按在他的后颈,氤氲的泪水让他的心也一样变得潮湿,他揽住她,拍着她的脊背,维持着语调说:“我给你唱首歌,好不好?”

她将他搂得更紧,杨沥深微仰着脖子,低沉缓慢地开口:

“千山万水相逢的一瞬

千言万语就在一个眼神

生活是个复杂的剧本

不改变我们生命的单纯

......

我心中留着一盏灯

你是让我看透天地那个人——”

沉静的歌声突然停止了,李抒音感到有潮湿的热气蒸腾在空气里。她慢慢伸出手摸上他的脸,满手的水痕。

杨沥深哭了,悄无声息。

一种绵密的痛袭上李抒音的心头,几乎是当头一棒,她摸上他后脑,手下是干燥黑密的头发。这次她没再说对不起:“我没办法陪你携手一生到白头了。”

杨沥深呼吸声渐渐急促,他紧紧回抱着她:“不是到白发苍苍携手一生。抒音,其实,在洪中看见你的那一刻,在我的脑海中,在我的心里,我们已经过完了这一生。”

那已经是2019年,那年春节是2月初,李抒音在清醒的时候接到了高中班主任朱旭东的电话。

“喂,李抒音?”

“......老师。”

朱旭东的声音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哎,你还在学校啊?一切都好吧?”他声音平缓,很是关心。

李抒音紧紧抿住唇,防止自己露出哽咽声,眼里泪珠滚动,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说:“我在学校,都好。”她细细喘了两口气,音调颤动,“老师......对不起,今年我忘了给你打电话了。”

“没事,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就打给你问一下。”朱旭东缓慢道,“快除夕了,外面人多,不要乱跑,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啊。”

“......嗯。”

朱旭东静了几秒,才低了些声音问她:“手里还有钱吧?”

李抒音的眼泪流到腮边,说:“我有,老师。”

电话一挂断,李抒音整个脖颈被泪水浸湿了,她把手机塞给杨沥深:“我不要再接了,我不要再接这些电话了。”

翻过年来,李抒音昏迷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更长,杨沥深却仍旧镇定地每天照顾着她,但整个人也是肉眼可见地形容憔悴,他还要接各种电话,其中就有李抒音的父母。

李抒音偶尔清醒的时候看着他,总是流眼泪,她心疼这样的杨沥深,但她无能为力。

席琳去看她,回来也难受。知音的流动资金不多了,却迟迟拉不到新投资。

谢旻踹了下会议室的板凳,咒骂道:“我真是操他妈的,这说没人搞鬼谁他妈能信?”

他现在正处在快毕业的当口,他违背家里人的安排,啃了四年的计算机,现在家里也一直逼他回去。谢旻大喘着气,突然像是被气笑了。

半个月后,谢旻的父亲以个人名义注资知音,知音科技完成A轮融资。

杨沥深一直分身乏术,那一天306的四个人站在外面的走廊上,大家脸上都有些落寞。谢旻父亲注资的要求就是让他回家,接手家里的产业。

杨沥深看着他,歉意道:“谢旻,对不住。是我对不住大家。”

谢旻给他和孟翀递了支烟,自己点燃一根,他长出一口气,说:“见外了,我这人懒散惯了,干什么也都无所谓。再说了,”他抬眼看着面前的三个人,“知音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是大家的。”席琳说,“知音不只是一个公司,一个软件,还是一种情感,像我们。”

席琳看着杨沥深夹着那支烟,她想起来一开始在地下室里,谢旻也给过他烟。

他接过去,却挡住了打火机,笑着说:“我就不抽了。”

孟翀还调笑他:“那你以后当了老总了,应酬什么的怎么能不抽烟?”

他当时笑了笑,却没说话。

是李抒音不喜欢吧,她突然明白过来。

这一程首尾的两支烟,杨沥深从始至终都未曾点燃过。

谢旻当天下午就直接回了上海。

李抒音因病休学的事在大学同学间很快传开,杨沥深是出了306就被揪住了衣领,钟华阳眼镜后面是一双怒意的眼:“李抒音怎么回事?”

吴孜寒上来拉住他:“你干什么!”

他还算平静,向杨沥深道:“我们听说李抒音......正好碰到,说一起来看一看。”

杨沥深深吸一口气,说:“是,但她现在不想让太多人看到她不堪的样子,你们就当不知道吧。”

“你就是这么潦草对待她的最后吗?”钟华阳激动地满脸通红,“你他妈有什么值得李抒音喜欢你!”

“不然呢?让她强颜欢笑来接受你们的安慰?让她撕开伤疤再来安慰你们?让她为你们的伤心而带着愧疚走吗?”

杨沥深胸口起伏,夕阳在他的眼里折射出金棕色的光芒,几乎照清了他瞳孔深处的山谷沟壑。他攥紧拳,因微仰着头而半垂的长睫让轻傲之色一览无余,半晌他才从齿间磨出一句话——

“只有李抒音可以审判我。”

一个月后,知音正式向公众开放注册。那一天,李抒音罕见地清醒着,正是仲春,天气也和朗。

杨沥深给她整理好衣裳,粉色的毛衣开衫和牛仔裤,他陪着李抒音在阳台上晒了会儿太阳。

李抒音声音轻轻的,她似乎是又想起一件事来:“杨沥深,我们去看升旗吧。”

“好。”

地铁上,她全程靠在他的肩上,轻轻抬眸看着玻璃窗里映照的两人的影子,和以前他陪她去补课时几乎没有差别,但只是几乎。

地铁上不断响起进出的提示音,还没到站点,她就觉得发闷到喘不上气来。她抓紧杨沥深的衣袖,要到地面上去。

出来时微风和煦,站口旁边是一座公园,她慢慢走到长椅上坐着,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天上远远飞来的一排雁阵。正是春天,大雁也要往北去了。

李抒音声音低迷,缓慢地念道:“‘天南地北双飞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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