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现在的阶段，主课的课本基本都已经上完了，年级里各种资料开始印发，可以时常在长廊里看到抱着一摞白花花资料的课代表们从对面的办公室里匆匆走出。

参赛的同学回来没休整几天，联赛的名单就出了，紧接着又一拨人的位置空了下来。

理科的那些流程李抒音不太懂，姜晓琪和她说：“5月10号才联赛呢，像柯云珈、吴孜寒他们是去培训的，听说到南通那边听什么讲座去呢。”

姜晓琪进班级了，李抒音也回班。

后门进去，杨沥深正单手插兜，右手拿着水杯，袖子撸了上去，露出一截清瘦白皙的手臂。

他站在后墙前，黑板旁边贴了一张海报。

李抒音看他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不由也看了看海报。

“啊，要加油喽。”她笑着说，依然看着面前这张写着“洪泽中学2013级高二（21）班目标大学榜”的海报。

杨沥深侧头，只能看见她静丽的侧脸和黑亮的瞳眸。

她这句话语调上扬，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像是在给他们打气。

这个周日的上午，略有些枯燥的政治和历史课终于在放学铃打响的那一刻结束了。

因为李健在外面带队，历史课由周校长代上了。

等他走出教室，唐梦才把书一扔，摊在椅子上，哀嚎道：“我的天呐！这漫长的一上午总算是结束了！”

大家开始收拾书包回家，陆陆续续走出班级。

李抒音慢慢地把书放进书包，看着杨沥深，“周校长来上课，你又不开心啊？”

杨沥深拉上书包，回答道：“也没有，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抒音抿着唇。

周校长进来的时候看到后面的榜单，李抒音记得他当时看了半晌，似乎目光也落在杨沥深的身上一瞬。

为什么呢？因为杨沥深转了文科却依然要考清华？

然而这除了当事人，没人知道。

李抒音回到家里，陈丽柔一个小时前就给她发了微信，说饭菜都在锅里，让她自己热一下。

她进厨房一看，饭菜还不算太凉，她盛出来坐上桌，才打开微博，准备浏览下热点。

刚点进榜单，她拿着筷子的手就停在了半空——

“汪国真去世”

下午，依旧是到班级上自习课。

汪国真的去世对于文科班也足以是一个热点了，班级里也有些讨论的。

唐梦正和旁边的女同学说话，看她进来，忙说：“抒音，我们还说呢，你估计要伤心死了。”

李抒音淡笑着坐下，从书包里掏出文具盒，无奈道：“汪国真确实是我最喜欢的当代诗人，但是也没有到寻死觅活的地步，而且他的诗歌依然留存于世，鼓舞着世人啊。”

唐梦笑起来，突然想起什么，指着刘景一和杨沥深说：“哎，我和你们说，抒音生日我就准备送她汪国真诗集了，我已经定下了，你们不许和我抢哈！”

刘景一笑：“我们怎么敢和唐大小姐抢？您放宽心好了。”

杨沥深正在翻看《白鲸》，他头都没抬，“‘不管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只要热爱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停顿了一下，看向李抒音，“这是你们音姐最喜欢的一首诗。”

“《热爱生命》啊。”李抒音笑，“在那个年代激励了多少人，放在现在又是多么质朴的一个词，朴实无华而又真知灼见的东西在现在是没有市场的。”

晚饭时，唐梦找李抒音一起去吃晚饭。

“我不太饿，不去了今天。”

“还说没事，你现在为了汪国真都不去吃饭了？那你还怎么热爱生命？”

“……”李抒音好笑，“什么啊……好，我陪你去好吧？”

唐梦蹦过来挽住她：“走！”

唐梦拿着学校的手抓饼，边走边吃，把李抒音也拽到沧浪亭旁边的廊凳上坐下。

“现在二楼少那么多人，李健又不在，没人抓纪律，抓紧松散一下，这潇洒的日子可没几天喽！”

李抒音坐了片刻，起身背手在身后，走了一圈，看旁边的空地上，不知道是什么树，树干黑漆漆的，上面粉嫩嫩地开了几朵花。

“说到这个树，不知道怎么没挂牌子。”唐梦坐在几步远的长廊里，声音不远不近，“之前刘景一看这树黑不溜秋的，说干脆就叫铁树开花算了！”

她说完哈哈笑了一阵。

两人再回教学楼，还离得远，就隐约看见天井出口那边聚集了好多人。

走近了，才看到对面的长廊上上上下下都是人，探着头叽叽喳喳的。

唐梦朝里面凑了凑：“怎么了？怎么都聚在下面啊？”

“有同学要跳楼！”

两人顺着目光看过去，夕阳落在李抒音眼里，让她眯了眯眼，但她还是看到五楼的走廊外墙上坐了个人，看不太清脸。

她心里突然惴惴起来，一下子砰砰直跳。

唐梦本来还想问旁边的同学，上面的是谁，余光就见李抒音弯着腰，呼吸急促。

她忙转到她面前，问：“你怎么了抒音？”

李抒音摇摇头，抓着前面的女生问：“上面的谁要跳？”

那女生小小的，看到她，呆了一下，才磕磕巴巴道：“……5…5班的…好像叫吴孜暖……”

李抒音松开手，对唐梦说：“我去上面！”

她转身就向楼梯走，几乎要快跑起来。

大家都聚在楼底和走走廊处，楼梯上人很少，她急速地迈了半层台阶，后面有人喊她——

“李抒音！”

杨沥深声音急促，两步跨上来拉住她，他脸上有些着急，人还气喘着。

李抒音比他还气喘，来不及管他：“我要上去！”

他看着她的神情，下一秒已经半蹲在她身前，“上来抱紧我！我带你上去！”

李抒音没犹豫，贴上他的背，杨沥深就背起她，一步几台阶上了楼。

五楼的走廊里，不少老师都站在吴孜暖的四周，苦口婆心地劝慰着。

李抒音一从杨沥深背上下来，就有老师拦住她，“你们就别来了！”

“老师，我能劝她。”李抒音说，“让我过去吧。”

她离吴孜暖还没十步远，吴孜暖的目光落在李抒音的身上，老师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李抒音已经向前走了几步。

她平缓着声音，勉强笑了一下：“……吴孜暖，你怎么了？”

吴孜暖头靠在石柱上，眼里有泪水在打转，她听着李抒音的话忍不住啜泣起来。

“他们……他们来骂我……说我搞特权…说我爸该死……”

因为啜泣，她的话听起来像黏在一起，又因为声音细小，周围的老师都拧着眉，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知道。”李抒音目光平和，“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可他们为什么要来骂我！”

“如果一件事情合理合规，可周围的声音都在骂你，那就不是你的错，而是世界错了。”李抒音喘了两口气，接着道：“那就没必要在意他们的话，你只要继续做着这件对的事情就可以了。”

“可我做不到！”吴孜暖整张脸都是泪，“……我做不到你这样什么……什么都不在意……”

她哭得断断续续，整个人都脱力了一样，“我成为不了你这样的人……我就是个懦弱的人……”

有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杨沥深看了看，从这边的楼梯疾步下去了。

李抒音手心都在冒汗：“你不需要成为我，你成为你自己就可以了，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也是啊！你很好，你长得那么可爱，你还有爱你的妈妈和哥哥，对不对？我还看过你的排名，你现在已经排到三十名啦，你学习也在进步啊！”

吴孜暖抽泣的声音渐平，垂着眼默默流泪。

“而且，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才是最好的，这世界上也并没有完美的人啊，即使你是个平凡、普通的人也会有人来爱你的，你看到的恶意对你收获的爱来说，不值一提。”

李抒音说着，目光看到那边杨沥深慢慢走过来，石柱遮住了他的身影，她看了他一眼，目光相接。

李抒音向前小走了两步，伸手说：“下来吧，等你哥哥回来了，我们几个人还要一起吃饭一起玩呢……”

吴孜暖看着她，有些迟疑地伸出手，不过她即使伸出一只手也已经足够了。

侧边的杨沥深迅速地、紧紧地箍住吴孜暖的手臂，将她从墙上扯了下来，四周的老师围上来，吴孜暖已经脱力地晕倒了。

“来我背着！”一个老师说着，将吴孜暖背上去，几个老师跟着赶紧下楼找救护车。

吴孜暖从墙上下来后，李抒音就一直靠在边上，一直在轻喘，眼神虚焦着。

剩下的老师过来，看着她的样子，问：“没事吧？”

李抒音缓缓摇摇头。

那老师看着杨沥深，拍了拍他的肩膀，夸赞道：“今天你们做得不错，你带着李抒音回班吧。”

老师们都去那边的长廊催促同学抓紧回班。

杨沥深握着她的手臂，看她整个人有些紧绷过后的倦懒，柔声问：“你刚刚跑那么急，腿没事吧？”

李抒音还是轻缓地摇了摇头。

杨沥深扶着她，向楼梯走去，李抒音一直垂着眼。

刚下了半层，杨沥深走在她的斜前方，看着她的脚下，等她拐过来，李抒音却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杨沥深眉心皱起来，站到她的前方，弯着腰看她，“哪里不舒服？”

他两只手都握着她的手肘，让她的手臂撑在自己的手臂上，他感受到李抒音的手紧紧握住他，像是在寻找支撑她力量一样。

杨沥深急促的询问让李抒音在一种眩晕中有丝清醒。

她几乎是克服极大的沉重抬起头，杨沥深才看到她额头上全是冷汗，脸也白得不像话，呼吸极其浊重而又急速，以往沉静的眼眸也只是略显疲倦地抬了抬眼皮看他。

杨沥深还没来得及说话，下一秒她已经向前一扑，倒了下去。

她那样看了他一眼之后，竟然就这样晕倒在了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