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凛冽的寒气剐蹭着冰川的边缘,卷起细而碎的冰碴,在山谷之上奔腾着汇聚成疯狂的龙卷风,四个人趴伏在冰川之上,屏住呼吸,如同猎手一般静静地注视着山下的一切。
一双冰蓝色的眼眸,如同地下最深处的冰层,终年不见天日,有朝一日被开掘出来暴露在日光之下,冰魄的眼睛缩了一下,看了杜荆竹一眼,随后不再理会。
它很专注。
它只在乎它的猎物。
杜荆竹几乎要失声叫出来。傅轻洛?他不是已经死了吗?甚至已经下了葬,尸体待在坟墓之中恐怕已有几十天了吧?
眼前这个与傅轻洛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到底是谁?杜荆竹可不会相信在一座雪堡之中,竟有两个人长得如此相像。
杜荆竹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全神贯注地看着这只冰尘雪妖的一举一动。
扭曲蠕动的雪虫几乎布满了下方的整条道路,若几人惊惶失措沿路逃窜,恐怕已经做了雪虫的腹中餐了。
这只雪妖隐藏在高处,手指翻飞,一道冰蓝色的光带从右手手指发出,瞬间落到了雪虫前行的道路上,只听轰隆一声,碎裂的声音响起,一块巨型冰块从杜荆竹几人所在的前方落下,严实地堵在了道路之上,这条小径纪委狭窄而且危险,雪虫试探着推了几次之后便放弃了。选择从冰层之中通过。
它们疯狂地张开獠牙,一口一口咬在冰层之上,不一会就咬出了一条小道,那只雪妖见这群雪虫试图绕道逃跑,倒是毫不心急,在多只雪虫钻进了它们自己开掘的隧道之中后,雪妖灵巧的身姿在峭壁上一闪,跳下冰岩,双手倒勾,上半身借助冰岩猛地向前一甩,正落在雪虫的洞口附近。
冰层虽然夹杂了其他的一些物质,还覆盖了不少雪花,但洞口处的雪虫还是瞧见了雪妖一闪而过的诡秘身影,登时发了狂,不敢从洞口处跑出来,于是拼命往洞口深处挤去,不少雪虫生性残暴,为了能进入得更深一些,不惜张开獠牙面对同伴。
一时之间,半透明的雪虫汁液从洞口流出,呜呜声越来越大,雪虫噬咬冰层的声音不绝于耳。
杜荆竹看着眼前一块细小的雪花粒朝着深渊滑落下去,忽然感觉到了一点倾斜,雪虫的噬咬,似乎要把这块冰层咬塌了。
杜荆竹心道不好,连给魔尊三人打手势。
三人很快明白了他的用意,赵贺的脸上闪过惊惶,一动也不敢动,几人的视线都死死盯着冰层之中蠕动奔逃的雪虫,谁也不敢放松一刻。
雪妖见雪虫都进入了隧道,嘴角微微勾起,它站在岩壁上,忽然伸出了双手,接住了几片雪花。
一朵又一朵,晶莹的雪花,落在它手中竟然丝毫没有融化,反而越来越多。
数片雪花连接在一起,竟然形成了一片极轻极薄极锋利的武器,如同一把“雪花刀”,它手握此刀,用力朝隧道里扔去。
一时之间,呜呜之声大作,风雪漫天,杜荆竹几人都被突然出现的雪暴迷了眼睛,待到眼睛里的冰晶化开,雪妖已经拿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行人丢弃的铁钩,站在隧道入口,开始慢悠悠地勾住被斩为两半的数只雪虫,一条一条向外拖。
冰层本就难以承受四人的重量,如今被几十只雪虫咬空了内部,雪虫还被这只雪妖拖了出来,当即发出碎裂的响声,倾斜的角度更大了。
雪妖将几十只虫子穿成串,从远处看去如同串了一串半透明的晶莹珠子,它拖着数条虫子竟然丝毫不显笨重,辗转腾挪之间已经跳上了身下数尺之内的另一侧岩壁,身姿如同云中飞燕,不一会便消失了踪影。
杜荆竹这边的情况不容乐观,虽然大部分雪虫被这只雪妖杀死,但冰层已被蛀空,眼看就要坍塌,倾颓的势头已经无法阻止,只有跳到对面的岩壁,才能逃过一劫。
“快,按顺序来,一个一个跳上去,”杜荆竹低声说。
三人点了点头,杜荆竹负责在最后一个跳,魔尊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杜荆竹悄悄捏了一下他的手,让他把心放到肚子里。
冰层倒塌的声音近在耳旁,脚下已经出现了雪花状的裂纹,马上就要塌陷了。
褚河咬紧牙关,左手握紧钩子,右手持一把砍刀,小腿用力绷紧,像一只豹子一样跃了出去,电光火石之间,已经越过了深渊,钩子碰撞出雪渣,深深扎入冰层之中,砍刀斜插进去,充当起固定的作用。
杜荆竹取出小瓶,将防滑粉拿了出来,用力丢向她,被她一把接住,笑着用口型说了句谢谢。
下一个就是赵贺了。
赵贺双腿发软,可知道这是不能犹豫的时候,他双掌紧贴,向四面八方拜了拜,试跳了几次,终于跳了出去。
此时,正是所有人都紧张无比的时刻,变故却忽然发生,这边的冰层终于承受不住,向另一侧倾斜而去,这一倾,让赵贺离对面的距离增大了几分,他双腿发抖,从空中掠过,将要跳到岩壁之上时,偏巧差了那一段距离。
褚河紧拉着钩子,几乎在瞬间就伸出了手臂,想要抓住赵贺,赵贺的手指擦过她的指尖,用力前伸,抓住了她的手,身子也不可控制地下坠。
幸好此行早有准备,几人都穿上了雪虫皮毛制作的靴子,赵贺的脚蹬在冰岩上,雪虫皮毛强大的摩擦力让他终于停止了下滑的趋势,褚河的手臂拉着他,一点一点向上挪动。
魔尊作势正要跳过去,钩子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忽然松动,褚河与赵贺瞬间停止了挪动,浑身僵硬不敢再动一下。
魔尊看准形势跳了过去,重新固定了两个新的钩子,又把手握在那把砍刀的刀柄上,让褚河慢慢把赵贺拉上来。
此时只剩下了杜荆竹,杜荆竹平稳了呼吸,双脚蹬地,脚马上要离开地面之时,忽然间,冰层塌陷,脚踩了个空,急遽向下坠落。
他的手试图扒住冰层的边缘,却不想被尖利的冰割伤,一道深深的伤口横亘于手心,殷红的血液沿着手臂流下,他面容扭曲,吃痛地抬起头,发现祝慕竟然抽出了那把砍刀,跳了过来。
祝慕将砍刀刺入冰层,试图拉他出来,但杜荆竹的身子悬空,拉上来需要大力气,赵贺与褚河在另一边面色焦急,手挥舞着指向杜荆竹下方的冰层。
破裂坍塌的声音接连响起,即便是魔尊所站的位置也不是绝对的安全,魔尊此时跪了下来,宽大的手掌拉住杜荆竹的手臂,试图把他向上拉,杜荆竹试图掰开魔尊的手指,但即便他手掌上的血染红了祝慕的整个手背,他也没有松开半分。
忽然,剧烈的摇动几乎让整个世界都旋转,顷刻之间,雪花状的裂纹已经波及到了魔尊的脚下,两个人都落到了雪虫挖出的隧道中,杜荆竹的头被重重磕了一下,噗地吐出一口鲜血来,裂缝碎裂,冰层倾斜坍塌,二人沿着隧道滑出,身上沾了不少雪虫的汁液,冰冷滑腻。
在二人从冰层之中滑出的瞬间,身后的冰层整条断裂,向右下方斜着倒塌下去,无数的雪团朝着二人的头顶坠落,似乎只有几秒钟,祝慕的世界已经变成一团漆黑。
身子似乎被雪给重重地压着,透不过气来,脊椎连带着后腿都是被掺杂了冰块的雪团挤压撞击后的生疼,他用力活动了一下后腿,手上已经没有了知觉,他把手当做铲子,挥着手臂,先确认了上下方向后,朝着上方挖去。
挖了大概几米的距离后,才隐隐看到一点白光,透过上方的雪层射下来。
他双腿用力踩踏雪层,双臂前扑,突破了雪层。
耀眼的白色直射入眼,几乎要将眼睛刺瞎,他连忙闭上眼睛,即使隔着眼皮,仍能感到四周全是白蒙蒙的。
至此,他才算是呼吸到了第一口空气。
思绪回归的瞬间,他的心也猛然一坠,自己的手掌,已经不再握着杜荆竹的手臂了。
呼出一口热气,他从雪堆里爬出,扭头的瞬间才倒吸了一口凉气。
身后,半座冰川,已经倒塌在他眼前,带着翻滚腾空的团团白气。
雪花仍然在下落。
他在哪里?
祝慕看向自己的手,手背上,杜荆竹的鲜血已经凝结,像一大朵鲜红的花朵,傲然绽放在他手背,他用左手盖住右手手背,低下了头,
抬头的瞬间,眼睛里已经闪过了血光。
他试着变出火焰来融化雪堆,却发现小小的火焰对于整座雪山千年的积雪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这一次,他站在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我身为魔尊,就是这样活的吗?
连自己的爱人也守不住,只能令他冻死,或者窒息在这冰冷的人世间,连尸体也找不到?
他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正处于雪暴的中心,摊开手掌,此时,一点红色晕染在他的眼中,天地之间隐隐刮起炙热的狂风,黑灰色的云层翻滚,像是火焰带来的灰烬,狂风劲吹,雪层崩塌的声音如同雷动。
远远的,似乎有一个声音透过来。
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带着赴汤蹈火的热情。
“不要——”
祝慕被扑倒,手上刚冒出的一点灵火,轻柔而脆弱地熄灭了。
祝慕被好大一个雪团子压中,喘不过气来,拍了拍雪团子的头,扑朔朔落下不少雪花来。
脸蛋冻得通红,眼中却澄澈无比,眼尾勾了一点笑意。
祝慕的眼中一片通红,此时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气息之后,再睁开眼时,杜荆竹束发的紫色绸带正垂到他鼻尖,带来一点心动的微痒。
身上也不那么冷了。
杜荆竹站起身来,将魔尊也拽了起来。
一站起身来,魔尊这才注意到杜荆竹跑过来的一路上,落了不少星星点点的血滴,他急着跑过来阻止魔尊试图融化雪层的自毁行动,连手上的伤口也来不及包扎,血滴沿着掌纹滴落。
杜荆竹取出医疗用品,魔尊帮忙包扎,两人互相搀扶着,今日这一折腾,日头已经到下午了,恐怕今天暂时完不成任务,他们需要赶紧寻找藏身之所。
幸运的是,为了避免这种一人遇难剩余遭殃的情况,在分配时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带了几样法器,各自放了些必需物品,食物,饮水,药品一类,所以他们暂时还不用担忧赵贺二人的安危。
他们半眯着眼睛,在极亮的雪地之间行走,
这次雪崩让雪山上的不少东西都重见天日,杜荆竹二人走了不远,就看到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只是洞内是否凶险还暂时未知,
祝慕想了个办法,取出了不少轻若游丝的羽翁,正是他之前寻找杜荆竹的踪迹时所用过的。
杜荆竹一脸迷茫,看他将细丝吹入洞内,蓦然间有一种孙猴子拔毫毛的既视感,趁着祝慕闭眼时,他忍不住憋笑。
等祝慕睁开眼朝他看来时,杜荆竹已经收敛了笑容,轻咳一声。
祝慕开口:“洞中没有任何动物以及妖精一类,可以进去了。”
他闭上眼的时候,无数羽翁已经飞入了洞中,依附在洞穴的各个角落,在几分钟的时间内,没有任何微小的动静,眼中没有任何一个金色的光点在移动,基本就可以判断此地没有活物居住。
外面越来越冷了,杜荆竹缩着脖子,跳入洞中,跟在祝慕的身后。
洞中极黑,祝慕捏了个诀变出一点火苗,跟随着他们在洞内移动。
洞内仿佛一个凝滞的空间,没有任何空气的流动,实际上,从杜荆竹刚跳入洞中时,他就已经察觉到了,整个洞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药香。
这股药香,似乎已经存在了千百年之久,仿佛冰川刚出现之时,这股药香就已经在洞穴深处飘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