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荆竹与祝慕二人扶着岩壁进入洞穴。

火焰带来了一点温暖的气息，他们沿着洞穴向深处走去，洞壁上并未刻什么所谓的武林秘籍，只有几道深深的刮痕，像是猛兽的爪子所为，但因为如今洞中并无活物，所以二人并不很担心，只是猫着腰在狭窄而冷寂的洞中前行。

他们一路闻着药香前进，这药香与郑如意家中的药截然不同，郑如意家中的药多为粉状或者干状，香味浓烈呛鼻，多为人工养殖，少数为郑如意父母上山采得。可是因为药材极为珍贵，这好不容易采来的药材为了延长保存时间，都选择了晾干处理，和这洞中自然而然生长的药，根本比不上。

药香清冽，杜荆竹的动作都因为这药香而慢了几分，大脑沉浸在药香中，无法作出进一步的举动。

祝慕的眼睛也艰难地转动，空气都因为这香气而静止了。

他从身上撕下来布条，绑在杜荆竹和他的鼻子上，两人的思绪才终于活了过来。

杜荆竹在洞穴里不敢贸然开口，用丝竹声乱传话问：“怎么回事？我刚才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可能这香气具有舒缓心情的作用。”

“舒缓心情也不是这么舒缓的啊，都给我舒缓成痴呆了！”杜荆竹瞪大双眼，伸出右手在脑子旁边疯狂比划。

“我变成小傻子了，你知道吗？就差一点哎！”杜荆竹手舞足蹈的样子真的有点像个小傻子。

杜荆竹抱怨着向前走，一不留神脚下踩了一块石头，身体倾斜着向前扑了两步，洞穴昏暗，他没发现前方是一条深沟，一个倒栽葱就向下倒去。

杜荆竹一声尖叫，手在空中乱舞，好在魔尊出手迅速，抓住了他的脚，杜荆竹暗自松了口气，手在胸前拍了拍。

忽听魔尊急声说：“不好，有东西进洞来了！”

“进洞？是什么东西？”杜荆竹面色紧张，手扣着石头，试图倒着把自己送上去。

魔尊双手使劲，将他拉了上来，杜荆竹还没喘匀气，就看到魔尊又抓起一把羽翁，朝着二人过来的方向吹过去。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手迅速变出几朵火苗，让它们飘向深沟，这下杜荆竹仔仔细细地借着火光，看清了沟下的情形。

沟深不过两米多一点，泥土呈深褐色，还横七竖八放了几件铁器，甚至还有一些补给用品，显然在他们之前，曾经有人秘密地到达过这里，甚至可能来了好几次。

杜荆竹看着那两米多点的“深沟”，一阵汗颜。

要不要这么矮啊，我跳下去连轻伤都没有，显得我刚才的尖叫很丢人啊……

祝慕注意到了杜荆竹尴尬的神色，唇角勾起，手掐上他的肩，两个人就从上方跳入了深沟。

一跳入深沟，二人便紧贴在深沟一侧，魔尊用丝竹声乱说：“进来了几只雪妖，通过羽翁附着的形态来判断，应该是大概三只银羽雪妖。”

“银羽雪妖怎么会来这里？”杜荆竹伸手欲拿自己背上的剑，忽然看到了手掌心的伤口，虽然已经被包扎好了，但血腥气还是从缝隙里透出来。

“哦，我明白了。”杜荆竹抽出剑，像一位猎手一样埋伏在沟下。

他们相顾无言，手上却很默契，魔尊的砍刀在雪崩的过程中已经丢了，此时从小瓶中拿出了几样法器，以及两个峨眉刺，将武器套在中指之上，严阵以待这几只雪妖的到来。

如果能将三只全部猎杀，那就意味着这次的任务完成了，显然两人都想到了这一层，面色愈发凝重。

魔尊一抬手，将火苗升高，飘到了深沟的后方，作为吸引雪妖的道具，而杜荆竹和祝慕，则如同两道鬼魅，隐藏在火苗照不到的地方。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接近。

杜荆竹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耳朵敏锐地聆听着洞穴内所有的动静。

只要有一点，他就不会放过。

二百米。

一百米。

五十米。

十米。

这是雪山里的洞穴第一次完全暴露在空气中，除了外面冰天雪地之中落雪的声音，剩下的便是怪物移动的声音。

很轻，很怪，似乎有着宽大的脚掌，厚而长的皮毛刮过岩壁，似乎还有涎水滴落的声音。

呵呵——呵呵——

它们的呼吸声似乎近在耳畔。

奇怪的是，这时候杜荆竹反而听不到他们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了。

杜荆竹正欲重整旗鼓，凝神细听，忽然看到深沟的另一侧，有一双发亮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杜荆竹的视力本就非比寻常，这一看之下，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顷刻之间，那双眼睛已经近在眼前。

“它们来了！”杜荆竹一声喊，急遽后退，身后正是沟壁的边缘，一时间退无可退，挥剑横劈斜刺，冷锐的剑气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光带，正劈在银羽雪妖的眼上，有腥红的血液溅出。

怪物发出一声吼叫，向后退了一步，杜荆竹手腕扭转，身子微侧，斜划而出，怪物的两只眼睛都被弄瞎，在深沟内奔跑乱窜。

与此同时，另外两只也跳了下来，它们似乎颇有策略，一只负责挥舞着淡黄色的爪子攻击，一只负责守在它身侧，防止其他人从旁边突袭。

杜荆竹挥动长剑，后腿一蹬沟壁，借力向前冲，却不想那两只雪妖忽然分开，各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臂。

他呸了一声，手用力下弯让袖子内的瓶子滑出，手指一圈勾在手心，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抖出了不少药粉，撒到了地上。

霎时间，亮光大作，比洞外的雪地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只雪妖吃痛捂住眼睛，它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亮光打了个措手不及。

杜荆竹在毫秒之间，就已经猜出了雪妖的弱势。

它们生活在雪山之上，眼睛自然会根据亮光作出调整，在雪地上它们的眼睛也许会适应，但在如此幽暗的环境之中，突如其来的亮光，足以让它们短暂丧失几秒钟视力。

这亮光粉乃是他用那日在雪堡地下看到的莹石所做，只是为了以防没有光亮的情况，没想到却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杜荆竹的剑眨眼之间就到了怪物的颈间，却被怪物的爪子拦住，力气极大，长剑几乎要被它掰弯，似乎有轻微的金属弯折声，就要从剑上发出。

祝慕已经解决了那只来回乱窜的雪妖，正朝着这边赶来，他此时身处深沟上方，想要用火焰照亮沟底显然是来不及了。

此时另一只怪物已经从短暂的眼盲中清醒了过来，咆哮着扑向他，杜荆竹运用自己极佳的视力，两只手握剑抵挡着这一只雪妖，另外还紧密地关注着另一只扑来的方向。

杜荆竹出了一头汗，手上的伤已经裂开，散发出的血腥气味激发了银羽雪妖的狂暴特质，忽然，如同布帛撕破的声音，他的腹部被一个爪子狠狠地刺入，腹腔内全部的血肉都被搅动，头顶发麻，伴随着全阵线崩溃的痛楚传来。

他眼睛颤抖，看着魔尊奔跑的方向大喊一声：“东偏北三十度！”

魔尊手握峨眉刺，朝着这个方向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手上用了全身力气。

水球破碎的声响。

两柄峨眉刺深深刺入雪妖的头顶，几乎全部没入，雪妖的爪子马上就要碰到杜荆竹的眼睛，尖锐的爪子安静地停滞了一秒，随后整个巨大的身体瘫倒，顷刻之间就没了气息。

魔尊抽出峨眉刺，鲜血随之喷涌而出，他挥手将火苗从空中放下来，亮光照耀了沟底。

他忽然看见杜荆竹手握剑柄，就朝着他的脸刺了过来。

“偏头！”杜荆竹怒吼。

转瞬之间，身后有血液喷出，魔尊闪开，杜荆竹竟然凭着一腔蛮勇，将长剑刺入了雪妖的喉咙！

杜荆竹手臂抬起，用尽全身力气，逼得雪妖倒退数步，只听呲喇一声，剑尖穿过了它的喉咙，雪妖竟然被杜荆竹硬生生钉在了石壁之上！

深足有数尺，几乎整把剑都没入了石壁，杜荆竹的双手被震得发麻，此时脸色苍白，浑身湿透，跪倒了下来。

魔尊冲上去抱住他，这才看见杜荆竹的腹部出现了一条极深的伤痕，血肉翻滚，将全身的血液带出。

祝慕让他靠着沟底坐下，杜荆竹的头向一侧偏去，魔尊一次又一次地扶起，拿出药粉敷在他手掌的伤口上。

魔尊双手颤抖，药粉都抖出来了许多，在火光之中，杜荆竹的脸仍然是苍白的，嘴角毫无血色。

怎么办，怎么办。

魔尊试图用手捂住他腹部的伤口，直到血漫过了他的整个手掌，血流也没有停止，他一圈又一圈撕下衣服给他缠上，布带一敷上去，便立即被血水浸染。

一点绿幽幽的冷光在沟底亮起。

它似乎吸收了不少血液的味道，舞动的轨迹有种野兽吸饱血液后的餍足感。

它在魔尊眼前跳动着，吸引着他。

低沉的声音伴随着亮光响起，如同魔鬼的低吟：

过来吧，过来吧。

过来啊，怎么还不过来。

你想要他活着走出洞穴吗，那就来吧——这只是一个交易，一个无伤大雅的交易——

你不想让他活了吗？

魔尊不予理会，将瓶内的所有药物全倒了出来，悉数用在杜荆竹的身上。

用手指验着他的鼻息，已经轻得如同一丝平静的风。

眼看波澜将平，风将息，魔尊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杜荆竹被火光照耀的，那张脸。

真奇怪，在这样面临死亡的时刻，他的脸上依旧是温柔的，安静的，似乎在说：

不要怕，不要怕，我不会抛弃你，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

魔尊跟随着绿光，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朝着杜荆竹冲去。

沾满猩红的手捧起苍白的脸，一个深深的吻，突破了齿关，带着浓烈的爱意，生死纠缠。

你教过我的，对于你爱的人，应当称为爱人，见面要说你好，还有你跳过的奇怪舞蹈，我还没学会，你还要教我呢。真奇怪，在这种时候，我最怀念的，竟然是我的手指穿过你的发丝时的触感……

我想我们是会在一起的，一起活下去，不论是以什么样的代价。

魔尊脚步踉跄，一身黑衣消失在洞穴深处，逐渐听不到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