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人猎杀妖物回朝!闲杂人等速速退散!”
宫宴前三天,前往外城猎杀妖物的罗大人,终于回了朝。
据说此次猎杀怪物足足堆成了一座小山,血与肉同流,血水顺着百丈高的木板上渗下来,车驾经过的地方,地上都滴了一串串红色的血滴,还冒着热气。
全雪堡的人似乎都挤到了这个最大最恢宏的城门,大脑袋小脑袋秃脑袋毛脑袋,都挤到了一起。
高官贵族们则掀开高楼的帘子,骄傲而鄙夷地俯视着这帮吵吵嚷嚷的平民,余光却也忍不住往城门口瞧。
两只青面獠牙的怪物拉着堆满怪物的尸堆,浑身长满了尖而硬的毛发,怪物一来,周围拥挤的人群纷纷躲避,生怕碰到它们。
这些怪物名叫凄冠,生长速度极快,小时候还是小小的一只,浑身软毛,只长一只碧蓝色的眼睛,如同可爱的兔子,但长大以后就越来越凶恶,因此也常常被人弃养,逐渐发展成了一种作战凶兽。
凶兽过境之处,血流成河,它们一上战场,就全然抛弃了以往温顺的性子,完完全全化作一只嗜血的野兽。
其后跟了几条身长几十米的大蛇,大蛇的竖瞳带着一层浅浅的绿色,血红的信子吐出,有几滴涎液落到了两个凑热闹的汉子棉袄上,霎时间腾起一股黑烟,两个巨大的黑洞出现在上面,寒天雪地,他们急忙脱下棉袄,穿几件单衣冲进了附近的茶馆,围观人群发出一阵热闹的哄笑。
最后出现的,是坐在高高的步辇之上的罗宗师。
一头白发狂浪地披散,在冷风之中狂舞,数九寒天,他胸膛袒露,身穿一层水青色薄衫,浅色瞳眸,面部平整邪魅,长眉入鬓,眼睛不屑地扫视着步辇之下的群蚁,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微笑。
一抹亮眼的紫色在灰黑色的人群中突兀地出现,连带着出现的还有一片彩色。
他下意识朝那抹紫色的人影瞧,敲打着木板的手指忽然一滞,眼中的神采消失了一瞬。
再看时,人影晃动,眨眼间消失在茫茫人群之中。
人群已经逐渐被煽动起来,如同流沙一般迎着步辇,朝皇宫而去,他扭过头,看到了高楼之上的数个探头探脑的贵族子弟,其中一个肥矮的男子朱奇,正将手臂伸出窗户,高声呼喊着:“恩师!恩师——”
他不耐烦地瞥了朱奇一眼,朱奇立刻闭了嘴,脸上洋洋自得的神色依然遮盖不住,向同行一起过来的几个贵族子弟炫耀道:
“我恩师这次在外城仅用了数十天,就猎杀了这许多妖物,你们一帮人,自然是比不上的。”
“可他为什么是白发白眉?看着怪奇怪的,正常人都不长这样吧。”
“你懂什么?”朱奇神色一敛,“罗宗师自从十几年前来到雪堡,就一直是白发白眉,是天上下来的仙人!还会使一手仙法,说不定哪一日就传授于我了呢?”
“你跟了他这些年,也没见他怎么提拔你啊?身子倒是一日赛一日的圆了!”
一个醉客呼出一口酒气,喷在他脸上:“你不过是他养的一条狗!还不是唯一的一条,是许多条中的一条烂狗!哈哈哈——”
朱奇脸色红了又变,肥滚滚地滚下楼梯,飞也似地朝皇宫去了,他想假装没有听到身后的嘲讽之语,跑入雪地之间,寒风刺骨,并不觉得神清气爽。
“关将军关骅,慕魔尊之名,特来拜见。”
门外步辇过去了许久,满街的人群已经拥挤着到了皇宫门口,奔溪居前人群散去,安静了许多。
一个小仆开了门,说道:“杜公子与祝公子今日出去了,您明日再来吧。”
“他是来找我的。”小仆回头,看见是杜公子请来的客人,只听说他姓傅,并不知道他叫什么。
但既然是魔尊的客人,尊敬一点总没错,小仆开门,将关将军迎进府中。
关将军进府之后,只觉府内气派非凡,雕梁画栋,颇有皇家风范,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宅邸寒酸了不少。
傅轻洛似乎察觉出了他的想法,说道:“关将军,您知道这奔溪居,为何会被查抄数年吗?”
关将军沉吟片刻后,说道:“这安定侯,不守本分,妄图谋反。”
“事实可不止如此。”
傅轻洛将关将军引入祠堂,让他看着祠堂上供奉的诸多牌位,此时正是白天,又点了灯,牌位上的名称都看得清晰。
“这些人,我基本上都不认识。”傅轻洛苦笑。
“母后只教了我一个名字,就是我的生身母亲卢绣文。”
关将军腹诽:皇后与卢贵妃一向不睦,皇后因为不能生养,只能养着卢贵妃的孩子,更有传言说卢贵妃的难产是皇后一手所为,这样势同水火的两人,皇后怎么会教他写卢贵妃的名姓?
“有时候,世人的想法很容易被一点舆论所引导,譬如母后与母亲,譬如安定侯死亡的真相。”
“我母亲生前与母后关系不睦是真,但据说死前,就是母后握着母亲的手。母后待我如亲子,在母亲死后并未说过母亲半点不是。”
“安定侯权势滔天不假,其他传闻不假,私藏兵甲却为假。”
“任何时候,只要把真话假话掺半,就有人以为接受了全盘的真相。”
关将军脸色突变,胡须颤抖,高大的身形晃了晃:“您是说……”
“您正是凭借朴实而忠诚的品格,才在宫中活到现在的,有时候,过多的权势与嘉赏,对现在的您来说并不是好事。”
傅轻洛拍了拍关将军的肩,肩背宽阔厚实,他莫名对三天后的计划安心了一些。
“只要将军安心下来,助我夺得皇位,我自有重大奖赏,可如果你还念着君臣旧情,一心扶持旧主,甚至为了这些宅邸临阵倒戈背叛于我的话,就想想安定侯的下场,想想军功加身,又曾任我的部下的一个将军,能在他手里活多久。”
关骅后背莫名出了一层冷汗,即便已经跟随了这个少主数年,依然时不时会被少主眼中跳跃着野心与欲望的火焰灼伤。
关骅后退一步,单膝跪地抱拳:“臣自当誓死追随少主!”
一阵狂风吹来,从门口直扫入堂间,吹得堂上的牌位摇动,在台子上发出如同蛀虫撕咬的咯吱声。
“郑姑娘说了,她绝不会出去的。”褚河神色无奈,抵住了门不让他们进去。
“真的不出去?廷臣宴可是少见的宫廷宴会,酒池肉林,要多奢华有多奢华!”
褚河只微微一笑,不予理会:“杜公子又在耍贫嘴了,您不说实话,郑姑娘是不会出去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说实话……”杜荆竹别过头,朝魔尊吐了下舌头。
魔尊用丝竹声乱说:“没想到你这一通胡言乱语也有被识破的时候。”
扭过头,杜荆竹瞅着门的缝隙,思索什么时候钻进去合适。
褚河察觉到了,挡住了门。
“好吧。”杜荆竹只好说了实话:“我们明日要在这个宴会之前,先去采买法器,需要郑姑娘帮忙。”
褚河秀眉微蹙,问道:“我怎么不知郑姑娘这么擅长采买?况且参加一个宫宴需要什么法器?”
“这个……这个……”杜荆竹又结巴了。
“你又没说实话!”褚河话里带了怒气,啪地一下关上了门。
厉童从剑穗里爬了出来,跳到地上,看着紧闭的大门笑道:“没想到褚姑娘长得这么温柔,结果是个有气性的。”
“话说你们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
杜荆竹耸耸肩:“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这次事情没有成功,怕是会让她惹祸上身。若隐去其他不谈,只说让郑姑娘帮我们开锁,又有偷盗之嫌了,褚姑娘一定心生疑虑,万一暗中调查,对彼此都不利。”
“那我们可怎么让郑姑娘出来啊……”厉童蹲下身子,拿手指在地上一划一划。
褚河这些天整日给郑姑娘换药,照看着她的行踪,想要引开她,实属不易。
魔尊正费心思索着,厉童忽然大喊一声:“我饿了!”
“你一个妖怪,根本不用吃东西的,怎么整天喊饿?”杜荆竹吐槽。
“我就是饿嘛,我就是饿,我要吃芙蓉酥——”
明白了。
赵贺这个大嘴巴,连这种细节都要讲,是不是连芙蓉酥里融了几块方糖都要说个清晰明了啊?
杜荆竹腹诽。
不过一想之下,肚子也确实有些饿了。
刚才在上面,巨兽凄冠口中散发的恶气喷着,空气几乎都要凝固在一摊臭水里,他只顾捂着鼻子跑,拉着祝慕跑了不少远路。
做魔族的坏处就是,接触到的各种各样的魔物,都有点……臭。
这群吃惯了血肉的猛兽,从来不刷牙的!
拉着祝慕的手没命奔逃,终于逃离了臭气空间,他正听见周围拥挤的人群中,高声喊着一个名字:
“罗引!罗引!罗引!”
有无数人挥舞起了手臂,有个不长眼的,手指差点戳到杜荆竹的鼻孔,被杜荆竹白了一眼后,悻悻走开。
罗引这个名字听着倒是耳熟,似乎就是那个曾附身在祝慕身上的精灵“光尘”,所提过的人。
那个在短短几年之间忽然出现,极受帝王器重,并且被全雪堡尊称为宗师的人,似乎……光尘并不怎么喜欢,还说过他是一个背叛了妻子的人。
他的身边确实围了不少女人和小倌,据说还在皇宫深处,建了一座销金窟,莺歌燕语,珍奇古物。不过这以前的事情,倒也无从查证了。
杜荆竹正想着,抬起头来,视线顺着高耸的楼台一路上移,有一只飞鸟从木楼旁低飞掠过,正擦过罗引的后背。
他看清了罗引的脸,瞳浅唇红,可能是帅哥看多了,现在看他,反而觉得是寻常颜色,很快便失了兴趣。
激起他兴趣的是那一头头发。
万根白丝,几乎白到透明,随风悠悠而飘,自给罗引添上了一丝诡谲之色。
杜荆竹喃喃自语:“他是……雪妖?”
他从哪里得来的灵草,又是因何转化?一个雪妖,成为了雪堡的捉妖宗师,倒也真是可笑。
耳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咳嗽,杜荆竹收回视线,看到祝慕略带些许愠怒的脸。
“你伤风了吗?”杜荆竹看着魔尊,面露疑惑。
祝慕一瞥之下,正瞧见罗引打量杜荆竹,当下也不管杜荆竹说什么,拽起他的手就走。
“哎哎哎?怎么就走了?”
“李冬瓜饿了,快点把事情结束了去吃饭吧。”
“他又饿了?”杜荆竹挠头。
魔尊无意间撒的一个小谎,竟然成了真,李冬瓜闹着要吃饭,他们没办法,只能带着他买了几块芙蓉酥,而后走入了一件食肆,烤全羊的香气伴随着香料的味道从店里满溢出来。
出乎意料的好吃。
厉童将芙蓉酥一扫而光以后,又吃了大半只烤全羊,筷子使得翻飞。
为了从他手下抢到一只羊腿,杜荆竹费了老大功夫,连带着祝慕也抢了一块羊肉。
十天不吃一口饭的家伙,竟然也被羊腿诱惑,沉迷于美食的魅力,杜荆竹一遍吃,一遍摇头晃脑地感慨。
祝慕却并没有吃,只是小心翼翼地褪下了羊肉上的骨头,盯着骨头思索了一会儿。
“我有办法了。”祝慕说。
夜晚,褚河睡在外面的屋子里,郑如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眼睛是完全瞎了,一点光亮都看不到,所有的其余器官的感受都被放大。
她忽然听到了一点声音,似乎是什么东西攀上她窗户的声音。
哒哒哒,哒哒哒,似乎是动物的甲壳敲击的声音。
她打开了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