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荆竹背手踏入宫殿，一片奢靡华丽的色彩之中，他身上的衣服实在太素了，甚至有点寒酸。

任将军将队伍分成了两队，从外圈开始搜查，向内圈慢慢围拢。

杜荆竹就趁着这个当口，充当了一回刘姥姥，在府中仆人鄙夷的眼光之下，在府中转来转去。

如今正是深夜，府中的金翠辉煌之意却丝毫不减，各处都点亮了明灯。

只是，府中冷飕飕的，想来是罗引这个雪妖，更喜欢在寒冷的环境中生活。

忽然听见背后咳嗽了两声，他转过身去，罗引带着那位女子，站在了他身后。

罗引的背在颤抖，弓下了腰，似乎用上了全身力气，脸上出了一层虚汗，正用手帕掩着嘴，旁边的女子挽着他的胳膊，脸上全是担忧的表情，秀眉微蹙，眼中似乎要淌下水来。

“罗公子这是……被我们气的吗？”

雪妖不会轻易死亡，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瘦弱的样子？

“公子……你叫什么名字？”罗引咳了几声后，收起帕子，脸上又被轻佻占满。

杜荆竹这才想起自己一直都没有告诉他名字：“杜荆竹。”

“杜荆竹……是个好名字啊。”罗引半眯着眼睛。

祝慕已经走到了身旁，将手搭在杜荆竹肩膀上：“罗公子，等搜查完，我们就立刻离开，就不打搅你了。”

“哪里哪里，这算什么打扰，尤其是对……”罗引又看了杜荆竹一眼。

“杜公子若是看中了府内的什么东西，或是……想要在府中住上一夜，这里倒也还住得下。”

杜荆竹还没开口，就感觉到脖子一阵刺痛，是魔尊的视线，像刀一样剜着他。

手怎么汗涔涔的。

杜荆竹讪笑：“这个……就不劳烦公子了，啊！任将军搜完了，任将军——”

任将军迈着大步快走过来，抬手抱拳说道：“罗公子，还剩一间房没有调查，请公子差人打开。”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就推开了门口的士兵，飞奔过来站在罗引面前。

“恩师，您就让这几个人肆无忌惮地搜查您的房子吗？任将军尚未请示皇上，怎么就能对您如此无理？”

杜荆竹定睛一看，来人肥肥矮矮，脸上凶光正盛，正是那日遇见的朱奇。

“无妨，问心无愧，为何要怕查。”罗引瞟了朱奇一眼，说道：“你带着他们去吧，我现在要去歇一下，喝点酒。”

罗引又咳嗽了两声，女子心疼地看着他，罗引松开她的手，说道：“明欢，让仆人去把酒壶拿来。”

明欢眼中含泪，转身离开，罗引扶着墙，在一位仆人的搀扶下慢慢朝寝宫走去。

飞奔而去的明欢，身姿轻盈，身上披了一层细纱，如同飞在云雾之间，赵贺看得呆了，被杜荆竹朝后脑上拍了一下。

“干什么？”赵贺心有不满。

杜荆竹眯了下眼，嘴朝旁边努了努。

赵贺跟着看过去，发现朱奇的目光，也在追随者远去的明欢。

只是这眼神，并非是见到极美丽的人物时，内心涌出的喜爱与不可亵玩之意，而是充满了浑浊的占有欲，像是……像是在看一件物品。

他似乎觉得这件“物品”，不应当属于他的师父。

看来这个皇宫中，还有不少瓜可吃啊。杜荆竹心中感慨。

脚下不停，几人已经走到那扇门前，朱奇的眼中闪过一丝紧张，被杜荆竹敏锐地捕捉到。

他的手有点抖，拿出了几张符咒，以及一把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作的钥匙。

钥匙长得奇形怪状，朱奇用符咒将钥匙裹上，放入门前的凹槽，不过两秒钟，门就应声而开。

一股血腥的气味迎面扑来，杜荆竹连忙捂住鼻子，恶臭的味道却还是从袖子里透进鼻腔。

郑如意受这股恶臭影响，脸色白了几分，她什么也看不见，就退出了房子，跑到别出干呕去了。

刺激性的气体似乎把眼睛也灼伤了，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黄白色的雾霾，在雾霾的中心，是一个施加了符咒的笼子。

蓝绿色的光晕在金属制成的笼身上流转晃动，在门开的瞬间，雾霭消散了不少，黄白色褪去，展现出房间原本的颜色。

红色。

到处都是红色。

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肉块，毁损程度各不相同，但都软淋淋地堆着，已经腐烂变质的血肉招来了一群飞虫，即使是冬夜，也在肉块上盘旋嗡鸣。

“呕——”赵贺干呕着吐出舌头，扶墙而出，任将军见惯了刀山火海的场面，脸上十分平静。

任将军：“这血肉——”

“都是罗宗师出城猎杀的妖怪的肉。”

“都存在这里干什么？”任将军捂了捂鼻子。

朱奇欠了欠身：“这妖怪的肉，是拿来饲养罗宗师的得力部下的。”

“得力部下？”

“就是那个。”朱奇肥而短的手指指向笼身。

有低沉的嘶吼声，从笼子的缝隙中传来，因为蓝绿色的光晕，他们看得并不很清楚，杜荆竹放大了视线，他的眼睛一向朝出旁人，此时穿破了黑暗，穿过了光晕，最终落在笼子身处的一团毛茸茸的生物身上。

他看着这团毛茸茸的生物，总觉得有点眼熟。

“凄冠？这就是进雪堡时，罗引前方的那只怪物？”任将军也终于看清楚了。

“没错。”朱奇说道。

“现在已经看清楚了，如果没有什么是，烦请各位离开吧，今日是恩师网开一面，才放你们进来的，以后，没有陛下的许可，你们不可能再进来了。”

忽然，蓝绿色光芒大作，笼子剧烈地摇晃起来，凄冠似乎竖起了全身的毛发，在众人的目光之下，肉眼可见地变大起来。

獠牙即将冲破笼子，朝着笼子重重撞击，笼子似乎就要散架了。

几人向后退去，朱奇脸上却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蓝绿色在笼身上急遽流动，凄冠撞击的地方汇聚了大量的光芒，它忽然惨叫一声，黄白色的雾从凄冠的毛发里飘出来，霎时间又溢满了房间。

凄冠的身体随着这光芒逐渐缩小，又变回了那个躺在笼子深处毛茸茸的一小团。

随着房门关上，血腥气与臭气都被隔绝在了门内，将钥匙拿出的瞬间，一切又重归平静。

赵贺正干呕着，顺便和旁边的郑如意打了个招呼。

赵贺：“臭吧。”

郑如意：“惊天地泣鬼神。”

瞧见杜荆竹几人走了过来，赵贺擦了擦嘴，直起腰来。

“是不是要走了？”

杜荆竹点了点头，忽然抽出了背后那把剑。

他将剑递给祝慕，祝慕迅速在草丛中隐下身子，猫着腰不知道在做什么。

“杜公子，几位请离开吧。”朱奇做出送客的手势。

“还差一位，那个人去哪里了？”朱奇记忆力极强，此时见少了一个人，脸上有些不高兴。

“哦，他啊，他——”杜荆竹将祝慕从草丛中拉出来：“他刚才差点被臭死，刚吐完。”

朱奇狐疑地看了看祝慕，祝慕自从醒来以后，脸上一向没什么血色，此时正是黑夜，他脸上的表情阴恻恻的，格外瘆人。

“既然没事了，那就离开吧。”

几人走出府去，朱奇一直走在最前方，杜荆竹刻意用长发遮掩后背。

那里只有一个空空的剑鞘。

任将军告辞后就离开了，他带着士兵去彻查其他的宫殿，防止黑气逃窜，留下杜荆竹几人沿着原路返回。

汤泉与贺山跑得倒是快，一溜烟顺着宫墙消失了。

只可怜了杜荆竹。

不仅要时刻注意着摸索墙壁前进的郑如意，路痴的赵贺，还要……

“你和他，之前什么时候见面的？”

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个……一场误会……”

“那日我想去御花园玩，就跑了出来，正好碰上了他，根本没搭理他。”

“真的？”祝慕的眼睛在夜色中亮亮的，像是澄澈的泉水泛起的碎金色光芒。

“真的。我发誓。”杜荆竹伸出两根手指，“我宇宙无敌超级牛掰超级天才超级勇猛无敌的杜荆竹在此发誓，如果骗了你，我就是世界上最蠢的猪，吃泡面没有料包，喝水被噎死，睡觉被耳机线缠到脖子勒死。”

祝慕眨了下眼：“什么？”

杜荆竹的声音忽然温柔下来，嘴角泛起笑意：“你没听清就算了。”

“怎么会没听清！”祝慕急了，然而他确实没听懂，凭借着记忆将杜荆竹的话复述了一遍。

知道每个字的意思，却听不懂的感觉太糟糕了。

杜荆竹朝祝慕肩膀来了一下：“听不听懂不知道，但你最近很擅长撒谎啊。”

四人又笑又闹，走了一段路，黑夜如墨，宫墙高大，周边的环境，似乎是越走越冷清了。

刚开始还有侍卫与宫女提着灯从身旁经过，越走，人就越少，连从宫门下方透出来的几丝光线都消失了。祝慕敏锐地觉察到，他们是误入了宫中的禁地，囚禁了无数女人一生的地方——冷宫。

祝慕罗在几人身后，正要使用法术点亮火苗，让几人撤回原路，忽然身旁擦过一股风，有一个黑影，擦过他的身子，翻上了房檐。

没有觉察出祝慕的存在，想必并非仙族中人，武艺也不甚高强。

祝慕凝神细听，还能听到这个黑衣黑裤蒙面的人，轻微喘着气。

黑影沿着房檐往前跑去，脚下不稳，蹬落了一块瓦片，瓦片朝着杜荆竹的头直砸而去，被祝慕一把捏在手里。

三更半夜不睡觉，来冷宫干什么？

祝慕悄悄永丝竹声乱提醒杜荆竹，杜荆竹迅速捂住赵贺的嘴，顺带扯住郑如意，三个人向角落里退去。

祝慕跟着这个轻功拙劣的黑衣人溜进了宫内，黑衣人动作不甚隐蔽，可是速度极快，不一会就与祝慕隔了一段距离。

祝慕看着他落入院内，加快脚步追过去，正看见一扇打开的木门。

木门破旧，门上并没有锁，黑衣人似乎直接进入了房内。

也许是宫女与侍卫，在这里暗通款曲，赵贺讲了宫里不少逸闻，这些十之有八。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忽然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

沉闷的声响，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正在骨碌碌地滚动。

与此同时，熟悉的血腥味再次铺面而来。

有风从敞开的窗户中吹进来，黑衣人已经逃跑了，祝慕使了个法术，几缕火苗亮起来，看清了房间馁的一切。

破败不堪的房间内堆了不少腐烂的衣物，散发着酸气。

一根木簪子和一碗馊饭放在被虫子蛀空的梳妆台前，镜子用擦得锃亮。

衣服上埋了一具身体，祝慕正要走过去查看，脚下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

是一个头。

乱蓬蓬的头，被砍断的地方还在滴着鲜血，冒着热气。

他伸手将它提了起来，饶有兴味地看着，手一勾，火苗靠近了些，他扯着蓬乱的头发，拨开看到了里面那张脸。

一个原本容貌清丽，但现已经被皱纹爬满，瞪大了眼睛的，年华蜕去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