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旁人碰她的头发了。
母亲不爱她,待她如神明一般供奉;司胤贪图她的力量,每每看向她的头发,眼中的贪婪怎么都藏不住。
他们都以为她不知道,可她什么都知道。
她像一只惊弓之鸟,胆小又谨慎的守护着自己的宝物。
“我们要你的头发做什么?”最光阴指着绮罗生的珊瑚耳,“我们也有宝贝啊。”
珊瑚耳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彩,月澈抱着辫子的手逐渐松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耳朵,“真好看。比月神殿里所有的珠宝都漂亮,像月亮一样。”
月亮于她,是认知中最美的事物了。
最光阴趁她看的入神,一把将人抱起,拉起小手摸上了珊瑚耳。
“四条眉毛的狗狗和长着漂亮耳朵的狐狸,真特别。”
此刻怀中盈月,隐含暗香,让他们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
【第三十六颗】
最光阴与绮罗生趁着众人哀悼月神时偷偷带着她下山疯玩,待入夜后才抱着已经熟睡的小月澈回到了乱作一团的月神殿。
“殿下!你怎么能到处乱跑呢!”照看她的女婢见她缩在床头一角迷迷糊糊的睡着,连忙将她抱起来,“找到了,快去通知大祭司。”
女婢的身上,没有那样好闻的味道。
司胤罚她抄经书一百遍,抄的手都酸了。
将笔丢在桌上,她甩着脚,觉得有些无聊。
等等,无聊?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明明早就习惯这样单调而枯燥的生活了,不是吗?
她跳下圈椅走到窗边用力推开那扇巨大的琉璃窗,见窗外云海翻滚,随手扯过一团云捏出了一只狗和狐狸。
“看来是想我们了。”
着急忙慌的打散云雾,小月澈满脸通红的否认道:“我没有!”
“想念,是要直接说出来的。”绮罗生将小小的孩童抱在怀中,她胆怯的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垂耳兔幼崽,真的好软好香好可爱。
“为什么会想念?”她乖顺的趴在他的肩头发问。
“因为你喜欢我们啊。”最光阴坐在窗台上,天光从他背后洒入,显得神圣而明亮。
“什么是喜欢?”
“你期待见到我们,那就是喜欢了。”绮罗生在她耳边认真的说道,“喜欢,是一种挥之不去,随着时间会越发浓烈的感情。”
“那我想你们了。”小月澈紧了紧抱着他的手,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处小声问道:“你们有想我吗?”
司胤说她只需要享受别人对她的好就可以了,她是生而尊贵的月神,不需要对他们做出回应,可是她觉得那样不对。
她渴望回应。
绮罗生贴着她的发丝,温柔的回应她。
“当然。”
他们都很想念她,一直如此。
可惜时间无法任人掌控,最光阴与绮罗生一睁眼也许就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在此期间,她只能对着由云彩做成的小鸟倾诉自己的想念。
“你有新朋友了。”最光阴皱着眉看着正在梳理小鸟羽毛的小月澈,“怎么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一丁点大小,有在好好吃饭和睡觉吗?”
小月澈没回他,显然是在闹变扭。
“你的新朋友叫什么名字?”绮罗生将白糖炸糕送到她嘴边,“是很好吃的东西哦。”
小朋友无法拒绝甜食,月神也不能。
“它叫青霭。”嘴里虽然塞着糖糕,可绮罗生与最光阴仍听的清楚,心下一惊。
“为什么...是这个名字?”绮罗生撩起她散落的发丝,虽然小月澈有一瞬间的僵硬,但还是放松了下来。
“它是用雨后雾霭做出来的小鸟。那日的天很蓝很美,所以叫青霭。”
那么这只鸟儿与咎山神女...究竟是何关系?
答案是在一个雨夜出现的。
司胤认为她玩物丧志,要将青霭带走。小月澈为此哭闹起来,却被司胤关了禁闭。离开前他变得更为愤怒,将所有的错都归咎于青霭。
神明不会有错,错的只能是引诱神明犯错的人。
宫殿内漆黑一片,厚重的帘幔将窗内与窗外隔成两个世界。她独自缩在角落,抱着膝盖,第一次产生了想要逃离这里的想法。
于是她赤着脚从窗户一跃而下,顾不得风来雨急,顾不得纯白的裙摆沾满雨水,长长的辫子拖在地上也无所谓,她只想要去救青霭。
最光阴拿着点心来找月澈,见寝殿内空无一人,疾风暴雨通过那扇打开的琉璃窗争先恐后袭来,吹的他惊出一身冷汗,连忙丢下点心与绮罗生追着她来到圣月轮下。
只见浑身湿透的孩子手中正捧着什么。
巨大而庄严的白玉转轮伫立于天地之间,其上用金漆描摹着繁复的四十二章经。她记得司胤教过她,这部经书说的是无常、无我、离欲,方得智慧,而此刻就像是在告诫她,要做一个合格的神明,莫生私欲。
可神明现在不想要什么智慧,只想救救她的小鸟。于是她颤抖着双手,推动了圣月轮。
咎山青霭,本就是月神山脉中的一缕雾霭。
因受月神垂怜,投入轮回,转世成咎山神女。
神族的使命是为了守护苍生,月神如此,青霭亦如是。
【第三十七颗】
九婴利用西疆阴云多雨的地缘优势将云雾转为毒瘴供自己疗伤。
“绮罗生,我看他很不爽,真的不能在这里做掉他吗?”
“你觉得青霭与阿澈有关系,所以他其实是在对阿澈下手吗?”
“不仅如此,我还记仇。”
绮罗生不觉好笑,看来是还惦记着她假意出嫁那回事。
小月澈拜托他们确认青霭安好,他们也着实好奇君沧澜与青霭之间的过往,于是跑了这一趟。
但是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难受。
虽然月澈与青霭在长相上只有两分相似,但那股超凡脱俗的清冷却如出一辙,身形也十分相近,时间一久连绮罗生都要看不下去了。
只是青霭看起来丝毫不为君沧澜所动,对他的示好也是视若无睹。
难道一切都是君沧澜的一厢情愿吗?
月澈这日正在练字,忽然心中一紧,捂着胸口看向窗外。正当她疑惑自己为何会难受时,女婢匆忙而来,说司胤请她去大殿会客。
君沧澜看着眼前稚气未脱的少女,心中苦涩而矛盾。他不得不承认,即便时光倒流千万次,青霭依然会为了天下长安牺牲自己镇压九婴,哪怕他有十二皇天封神印。
那是月澈的意志,也是青霭的选择。
她们宁可牺牲自己,也不会为了消灭罪恶而伤及无辜。
“我来...是想将此物交给你。”君沧澜把一方丝巾交到她的手中,随后转身离去。
丝巾的一角用雪白丝线绣着一只小鸟,它展开双翼,追逐着另一角上的明月。
这是...
月澈冒雪冲出月神殿,却在茫茫雪色中再也寻不到君沧澜的踪影。
“飞鸟逐月...”她提着无尽灯,再次来到圣月轮前,“所以飞鸟已经找到属于它的月光了吗?”
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则佛家故事。年轻的僧人坐在湖边打坐,看到飞鸟仰望着月亮,便问身边的老僧,它能否飞上月亮。而老僧回答他,它不需要飞上月亮,因为月光洒满了羽翼,它已经沐浴在了月光之中。
雪落在她的发间眉睫,楚楚动人,而她的皎洁,比雪更胜三分。
一把伞遮在她的头顶,而撑伞的人也替她挡住了背后一袭风雪。
“她走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遥望月神,虔以叩首;幸不辱命,虽死无悔。”
青霭带着记忆转世,替她守护了一方长安。
“真是个笨蛋。”
她打开无尽灯,用自己的血点燃灯芯,烧掉了那方飞鸟逐月的帕子。
“你自由了,下辈子只做你自己去吧。”
随后她将灰烬投入圣月轮,再次推动了命运的转轮。
曾经,她救青霭是为救那个同样被囚禁的自己。
可这一次,她不是为了救人,而是释怀。
释怀,不是因为放下,而是她明白月神殿不是她的牢笼,责任与守护才是囚她一生的锁链。
月澈也好,青霭也罢,她救的了世人,唯独救不了自己。
只要她活着,就是一种牺牲。
但她无怨,亦无悔。
【第三十八颗】
月澈回来的当晚就被下了药,司胤抱着人来到圣月坛之上,如献祭她的生命一般进行着仪式。
“他要做什么?!”最光阴想冲过去把她抢回来,却被一道无形的墙阻隔。
纤细的身躯躺在圣月坛上,诡异的黑紫色阵法慢慢包围了她,眉间神纹处凝结出一颗熠熠生辉的宝石,随着光芒越发耀眼,她的头发开始褪色,银紫、雪银、白金...直至越来越深,成了朱紫色。
赤金乃琅玕树之色,银紫为月色华光,褪至朱紫说明她失去了所有的光与神力,只剩下血脉的象征。
绮罗生用力砸向那堵无形之墙,即便砸至满手是血,也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而醒来后的月澈像是一个精致的人偶。没有伤心,没有落泪,没有任何情绪,旁人和她说话也不听,一切看似不曾发生一般。
唯独记忆开始出现混乱。
比如每日早课结束,她会在母亲的房外放上一枝昙花,就像她还在人世一样。
“殿下...这房里没有人住着。”
女婢心疼她,想要打破她错误的认知,可是空洞的眼中满是不解。
“没有人...?”
怎么会...没有人呢?
尔后她开始频繁昏厥,一睡就是几日到个把月,司胤终于发现她少了至关重要的一魂一魄。
到底是他太过心急,为今之计只能先稳住其余魂魄,然后再想办法寻回遗失的魂魄,否则长此以往,她会成为一个活死人。
这可不是司胤想要的月神。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一年又一年,月澈连自己长大了也不知道。而就在她要成为廉庄的前一晚,最光阴与绮罗生终于能再次触碰到她。
“你们...是谁?”她躺在司胤为她准备的地方,如迎接死亡一般安静。
“是...你的守护使者啊...我叫最光阴,他叫绮罗生。”就算知道她已经不记得了,但最光阴仍是一遍又一遍的强调着。
“因为我要死了,所以你们来接我了吗?”
绮罗生坐在她的身边,语气轻柔的哄着她,“阿澈会长命百岁,还会遇到你很喜欢的人,怎么会死呢?”
“你骗我的。”她半梦半醒间嘟囔了一句。
她没有情根,怎会心生喜欢。
“最光阴和绮罗生永远不会骗月澈。”
反而是这个小骗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骗他们。
“那我肯定在做梦...”
“睡吧。睡着了,我们就能见面了。”最光阴牵着她冰凉而僵硬的手,想要将自己手心的温度传递给她,“你要好好长大,无论是作为廉庄还是月澈,终有一日我们会相遇...一定要记得来找我们。”
原来他们曾见了无数回。
只是她在过去,而他们在未来。
她也没有失约,反而很听话,睡着了,就来找他们了。
“我要是没有出生...就好了...”
月光洒在她白瓷一般的面容上,呼吸的起伏几不可见。最光阴不想让她再这么睡下去,想要唤醒她,却发现她的身体逐渐透明,最后化作一阵月光,落入了凡尘之中。
“再高一点啊——”她站在秋千上,身后的神使推着她,“我看到天都啦!”
那是失去记忆的月澈,带着他们许久未见的笑容,干净而纯粹,浑身都在散发着光芒。
“殿下!您小心一点!”神使怕她摔下来,使劲推了两下便不肯再用力,“玩够了您就快下来吧。若是出个好歹,大神主会责罚我们的。”
“别和她废话。”一支光箭袭来,正中秋千绳索,差点让月澈摔了下来。
绮罗生紧张的想去扶她,却发现自己的手臂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看不到他,他碰不到她。
“我就是玩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