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洲按察司经历周淮,参见三公主。”
周淮叩拜在地上,公主端详着自己指甲上的胭脂,一个眼神也不愿意赏给他。
周淮跪拜的地上被铺满了一层厚厚的碳灰,手指摁在上面很快被烫红了关节。
三公主始终垂着头,将一枚玉玦捏在手中把玩。“本宫近日得了一本乡野奇闻,很是有趣。洛阳玉涑有一毒草,以人脑为食,貌如红唇名为婆罗魂。食之便能吐惑众之言,颠倒黑白,嘲弄乡里。只可惜,食者三日便会烂舌,五日便会黑心,不得,好死啊。”
“本宫记得你是朋邑人。朋邑是个好地方,一个小县丞的府上就能拿出五万两白银赈灾济民。家家富庶,珍珠镶路,绫罗制幡。西宋庆历十三年,赤戎进犯,凭一株紫草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朋邑,将朋邑城中洗劫一空,城中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依周卿之见,世上当真有此奇花异草?”
“赤戎自道兴年封城坠马峰一役后常年犬居西南樊城一带。洛阳地处中原腹地,朋邑位居东南临海。从樊城东进朋邑,必经固水、千麻、长隆、桂平、鹿冈,沿途高山恶水,粮草水土稍不慎便是有去无回。”
周淮的手指沾满了凉透的碳灰,随着脑中的地图勾出一条行军路线。
“然洛阳毗邻平洲,若真有此物,攻破玉涑之后直上平洲军压螺田行宫,剑指天子。省时费、夺天时,何必翻山越岭攻打一个边陲小洲?”
“如果不是大军而是行商呢?”
章明把玉玦掷在桌上,眼神淡淡地扫过周淮的脸。
“臣自幼生在朋邑,长在朋邑。朋邑山穷水刁,土贫人穷。话本之言,公主不可当真。”周淮瞳孔微缩周身皱冷,迅速俯下身将额头抵在碳灰上,烫出了红痕。
“周淮,你可知欺君之罪,当以何论处?”
“臣不知何处欺君。”
“你仗的是谁的势,竟敢在本宫面前如此放肆!”
“臣仗得自然是公主您的势。”
周淮与三公主四目相对,三公主手边的茶盏登时在周淮脑袋上砸了一块青斑,瓷片碎裂的声音割裂了长久的沉默。
“赤戎,玉涑,朋邑……你自全力去找,纵掘地三尺将玉涑踏平,天塌下来自有本宫顶着,此去务必找到本宫所寻之物。”
“周淮,平阳刺史周伯瑾的次子。春闱三次不第,现任岑洲按察司经历。周卿才情家世,不该如此。”
“你只有半月时间,半月之后,六月初三是太子及冠立府的大日子。本宫作为长辈,自然是要为他备了一份厚礼,聊表心意。”
“臣遵旨。”周淮的背脊弓成一个规矩的弧,将头埋进臂弯前,他抬眼与公主对视一瞬。“愿陈璇玑之政,建台辅之佐。承泽殿下明德之政修,躬行忠臣之事举。”
章明垂下眼皮,睫毛罩下一片阴影将大半的眼白笼住,玩味地摩挲着指间的玉珏。玉色乳白,上雕玉兰花枝,雕工平平,不似宫中技艺。
“周卿之于本宫,胜过李哥奴之于张子寿。表心陈情之论,本宫早已厌烦疲倦。”三公主将玉玦掷在周淮面前,指尖的丹蔻艳得像弼阑寺大火那晚从案台下滚落的红烛。
“周卿啊周卿,本宫的身价性命可都压在你肩上了。”
周淮手脚并用地爬到章明的腿边,面腮贴近公主的丝裙。
“罪臣何德何能,能得殿下青眼。”周淮的手像一条冰冷的蛇缓慢地攀附上章明露出的手腕。“惟愿千山万阙,永和繁昌。”
“千山万阙……”
黎子秋踮着脚,抻长了脖子,耳边已经有群演窸窸窣窣地声音响了起来。“怎么还不喊咔……”
当天发的台词剧本已经在献礼时已经结束,三分钟的即兴中程鹿只是拧着眉在监视器前一语不发。
岑俞的手心慢慢沁出了汗,棚外滴滴答答下起了雨,像从天坠下的短而细的大鼻针,直插进缺氧的水泥地,要扎出血,扎出孔,扎出土地呼吸的皮肤,吐息出鲜草和泥土的快活。
挂在吊臂上的黄灯照在他的背上。他有一种夕阳将落的错觉,一种惨白色的悲哀从他的喉管溢到上颚,打在他的牙齿上,令他寒毛卓竖。
“该说词了吧?那人怎么定住了。”
“不行就赶紧下来,占着名额浪费大家的时间。”
黎子秋转身瞪了那个人一眼,心下腹诽: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三分钟脱词即兴很难的好不好!
吕莺莺的特效妆在大灯下也有点花了,绿色的眼线液笔质量不好,已经在她眼尾晕成了一团,睫毛胶开融糊在了眼睛上,生理性的刺激出了吕莺莺的眼泪。
岑俞挺直了一点,手轻搁在吕莺莺的下巴上,接住吕莺莺滚落的一滴眼泪。
“周淮,你还记得乐康六年的陈台天火吗?”
“咔!原地休息十分钟,章明去房车补妆。”
程鹿大马金刀地坐在监视器前,圆珠笔的弹簧被她按得咔咔作响,她偏头看向旁边似笑非笑的执行导演。
“你觉得这个演员怎么样?”
“有想法有能力,他叫岑俞,是梁导那边的人。”
听到梁怀丰,程鹿的眼神一滞,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神情。
“后面的人不面了,让这个岑俞来我房车。”
程鹿将那只她按得格外兴奋的圆珠笔撇在了监视器前的桌子上。
她走得很快,进房车的时候吕莺莺刚卸掉右眼的假睫毛。
“这个怎么样?”
“演得还行。他心里有股无名火,看着文弱秀气,哪天把你整个组炸了都不一定,我劝你打消念头。这可不是灯笼,这是火药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