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将什么留给了南方？
北方有雪，北方有光秃秃的站着稀拉几只鸟儿的树，北方有能吃一整年的一地窖大白菜。
而在这里，真正冷的几天短日子是急速低温和缓速下雨，此外每年入冬失败好几次，只剩下艳阳高照温暖潮湿的假冬日。
南方太不干脆的冬天，会不会让人觉得疲惫厌倦？
程约双手插口袋，身边是看着祈愿板发了很久呆的沈春和。
“干嘛一副很无奈的样子，快排到了，你还没想好要写什么吗？”
沈春和按按毛线帽，摇了摇头。
“……我们好像排错队了，这边是厕所。”
明天就是元旦了，游乐场里已经挂好各种喜庆的饰品，红彤彤的。
今天天气很好，游乐场里人也特别多，多得沈春和都看不到游乐设施在哪里，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人。
她的保留项目旋转木马已经被小孩子们承包了，此刻她孤独地站在夹娃娃机前。
“你为什么整个人变成了黑白的。”程约买好饮料回来，静静看着她。
夹娃娃天才少女心口一紧：“这机器有问题，你来夹夹看。”
程约扯起嘴角自信一笑，说，你看我的。沈春和突然觉得他会发光。
十分钟过去，程约也变成了黑白色的。
沈春和安慰看起来很挫败的他：“没关系啦，常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不，老实讲，从小到大我一次都没成功过。”
“那你刚才哪来的自信一笑！”
“那是你觉得我自信一笑吧！”
沈春和用力嚼着奶油泡芙：“别看我现在生疏了，以前我给高宜抓的时候，一抓一个准！指哪抓哪！”
“以前也有人和我一起夹娃娃，也是一抓一个准。”
两个人坐在石凳上陷入回忆。
可是陷入回忆为什么会睡着啦！
被拍醒的程约仿佛还在梦中：“……什么，哪里有烟花？”
“是得有多无聊，不是你约的我吗？哪有约人出来玩自己睡着了的！”
“不好意思嘛，昨天睡晚了。”程约打个哈欠。
“是有多晚。”
“听说鬼屋后面新开了美食一条街。”
“哈？”
“好像有豆腐花芋圆糖葫芦，还有烤串章鱼小丸子鸡翅包饭……”
“那你还坐这啰嗦什么快走吧！”沈春和一把拉起程约向鬼屋奔去。
程约原本以为她们是像的。沈春和拉着他的衣袖跑起来时长发飘起的高度，她讲话时嘴里哈出的热气，她抬起头看他时仰视角的角度，跟记忆一一对应得可怕，就好像他又回到从前。
可是他心里清楚，至少有一件东西不一样。
“从鬼屋穿过去……”
“穿你个头啦绕过去！”
他心跳的快慢。
* * *
沈春和拿着一大串烤肉和一大串烤菜花，程约跟在她身后看她大快朵颐满嘴油光。
“看电影吗？”他停下脚步，扭头看着电影院海报问，沈春和也停下来回头看去。
上一次，在这里，下过一场倾盆大雨。
“你去吧我没什么想看的，我自己在外面……放放放手，没吃完……”沈春和被强行带入。
众所周知，一般来说男生的力气比女生大很多，两人独处需谨慎。
沈春和用力咽下一大块肉，看着面前长长的电影海报墙。
“警匪片，看不看？”
“这部印度的看起来不错，又唱又跳的！”
“阵容蛮强的，听说还是真实事件改编。”
“要不这个动画片吧，高宜就喜欢看动漫。”
“我昨天已经买票了，准备进场吧。”
“……买了就不要问我啊！”
一个半小时过去，两个人从影院出来。
“哇噻那个追逐戏超帅的！他是那——样，从扶梯上面滑下来的！”沈春和兴致勃勃滔滔不绝，兴奋到拍手。
“第十六次。”
“还有那个摩天轮，他往外看的那一眼，简直了，演技爆表！还得是影帝啊！”
“十七。这里也有摩天轮啊，从上面可以看到半个城市。”程约指了指远处，缓慢转动的摩天轮像一个齿轮。
沈春和初中就看见游乐场里在建摩天轮，花了好长时间。
三年级，游乐园开始建设，三米高的铁板挡住了回家路上左手边沿途两百米的风景。
一年多之后，两百米的中间开了一条两米宽的小路，不过是一条很单调的路，简单的水泥路面，两侧仍旧是铁板，看不到游乐场的进展。
五年级的某一天，放学后她走在路上想事情，天空、建筑、行人像往常一样都是暗色的。突然前面横出一道金光，斜躺在地面上，她走过去，望着光的来源——那条单调的小路望不见终点，好像没有尽头，只有夕阳大片的、沉沉的金色引诱人探索，只能前进后退，只有前方和后方。这条路好像通往日落的世界；全世界只有这里在日落。
原来城西路回家的方向，左边是西面。她突然想到。
后来游乐场建成，小路将整个游乐场分为两个园区，从高处俯瞰，园区灯火璀璨，只有那条路还淳朴得不太像话，只在其中一边每隔五米立一盏冷白的路灯。随着地球转动夜幕降临，天边尽头，一下子从黄金帝国变成白银港湾。
直到她上初一，摩天轮才有了雏形，那时她的空间背景是摩天轮，很常用的一本笔记本封面也是摩天轮，不过那时也没有人再陪她去游乐场了。
沿着电影院出来的路，他们往摩天轮的方向走去。
因为是特殊节日，排队的人特别多。沈春和挤在涌动的人群后，抬起头看装了彩灯的摩天轮。这么多人呢，哪能买到票，况且这个日子，票价也是贵得可以。叹气。
“我们还是先走吧。天黑了。”沈春和看了看表说。
“天黑才好看呢，晚上有烟花，你不上去了？”
“怎么上去？这么多人呢。”沈春和双臂一张。
程约得意地摆摆食指：“哼哼，票我也抢好了，你就放心吧，我程约什么人，约人出来能扫兴？”游乐场每天零点在网站上分批放票，人人都能抢。
沈春和一怔，突然再一次觉得他会发光。
平常吊儿郎当的人，办事靠谱的时候还是很让人热泪盈眶的。
程约建议他们先去吃晚饭，说是他知道有个套餐特别好吃。
沈春和跟他走着，突然问：“你没其他朋友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找不到人出来玩。”
“嘶，只是关心一下。所以，你就是专门为了带我散散心的？”
“对啊，我不是说过了么，而且正好放假干嘛不出来玩。怎么样，是不是感动到涕泗横流。”
“要不要给你发面锦旗，上面写着‘热、心、市、民、程、约、先、生’？”
“高考加分吗？”
“……你怎么会在意高考加分，人设崩了啊。”
斗嘴的时候沈春和步伐轻快，程约被抛在身后。
“诶，你喜欢吃糖吗？”
“怎么？”程约双手抱住后脑勺，抬头望天。
“随便问一下。”
又走了十来米，沈春和停住脚步，回头叫一声身后的人。
一个亮亮的小东西飞过来，程约抬手接住。
“什么？”他展开手，一颗亮黄色的水果糖躺在手心。
“这是……”程约有些惊讶。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高宜告诉我的。居然在元旦前夕出生，我才知道，没准备什么礼物，就当我陪你玩了一天庆祝吧。”沈春和边说边往回走，拍拍他的肩，“可不欠你人情了啊。”
因为身高差，其实是在拍他的手臂。
“那就谢谢您了。”
“不用。”
程约把糖放进口袋，看着又背着手往前走的沈春和。
再次回到摩天轮，沈春和兴奋中又不免有些不放心。
好在程约果然没骗她，八点差五分，沈春和没想到她能够在跨年夜坐在装饰着彩灯的摩天轮里看烟火表演。
她也没想到，为了抢到票，程约昨晚每个半点抢一次票，又听说中间会有退款回流的票，就这样一直在网站守到了凌晨三点。
* * *
坐在摩天轮里，沈春和觉得有一点幸福。
刚才她穿着红色的大衣，被程约拉着跑进缓缓移动的车厢时，在夜风、灯光和鼎沸人声中，她突然感觉有些不真实。
“真幸运。”程约说。
排队排到他们的时候，身后的正好是一家五口，拥挤的人潮里，队伍后面的人也赶不上来，于是急急忙忙地，车厢就升上去了。
“对呀，好宽敞，外面好漂亮。”沈春和望着窗外赞叹。
原来这座城市在这个角度看是这样的。
原来这个城市元旦前的冬夜是这样的。
桥上一排排霓虹灯，红的黑的是人群或者树木，原来在这个日子里他们是这样的。
沈春和转头，发现程约看着自己。
“看我干嘛？”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
老土的对话。
“怎么了？”她看着他正经的表情这么问。
“沈春和，”六秒的停顿，“我喜欢你。”
沈春和太过惊讶，不知道该说什么，转头看向窗外。
程约说这句话之前，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他是喜欢自己的。可是她的心没有狂跳，脸也没有红，只是有些慌张，程度还不及刚才在餐厅服务员问她点什么。
她曾经以为第一次被人表白时，她一定会激动得小鹿乱撞，会紧张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不高兴你也说句话呀。”
“啊？不是，我还以为你没说完。”
“我说完了，该你说了。”
“……我说什么？”
“什么都不用说。”
沈春和看向程约，他耸着肩，手撑下巴望向另一边窗外，说，我说我喜欢你，就是说出来让你知道一下。反正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了。
她盯了他一会儿，说，好吧，我知道了。说完回头看向自己这边的窗外。
她想起那次大雨，程约说自己像他奶奶，不知道是不是开玩笑。她又想到程约喜欢双手背在后脑勺，边走边看天空。她还想到高宜说他是很大方爽快的人，又讲义气。
但是她从来不曾想过程约喜欢她。
“在生日当天被人拒绝……”
“抱歉啦。”沈春和很无奈地对垂头丧气的程约说。
比方才的告白更突然地，“咻”的一道声音划过天边，炸裂出金色的星火。
金黄色的焰火透过窗玻璃映在沈春和脸上，好像跟她在同一高度，她闭上眼，在新年钟声敲响前就许下愿望。